巖糯選擇要扶持的經銷商是從地圖上獲得啟發的,在交通不便的八十年代中期,大批次販運毒品並不容易。既要選擇相對便利的運輸路線,又要避開密集和針對性強的緝毒行動。他以德澤為起點,按省內點對點、出省點對線的原則,建立起扇形輻射的販毒網路。
只要經銷商在各自的勢力範圍內複製他的“保護傘”模式,並在當地主動承擔維持社會治安的責任,就能長久維持販毒的“白金通道”。
除了譚小明,其餘毒梟都是薩羅本土的山裡人。同樣,除了譚小明,他們都不算聰明人。粗野、魯莽、野蠻是他們的共同特徵。能混到現在的層次,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幾條人命。
譚小明曾經問過自己:有沒有可能取代巖糯。不用一分鐘,他就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深感慚愧。
除了巖糯構建多年的採購和交通網路,譚小明無法鎮服這些野蠻人是另一個原因。在暴力和其它解決問題的方法上,他們從來不假思索地選擇暴力。但只有巖糯的暴力行為才能讓人產出夢魘般的體驗。
譚小明是巴岷樂山人,聖地峨眉山和那座舉世聞名的佛像並沒有讓他沾上一點佛性和仙氣。他精於算計又下手狠辣,隱忍又暴戾。
儘管毒品在崖渡已經完成第一次分裝,但離開崖渡後往東都要以省會雲庭為中轉站。他負責貨物離開雲庭到其他所有經銷點的安全。他智勇雙全,善於交際,深諳法制社會里那些潛規則。譚小明多年來苦心經營,編織了一個嚴密而巨大的關係網,這個工作非他莫屬。
雲庭向北的接貨點是西昌,這個地勢險峻的山城是涼山州首府。大字不識的翼族毒梟叫吉乃阿木,他不記得自己殺過多少個人,因為他沒有數字的概念。貨物從西昌發往巴岷各地,一部分運到更遠的陝西省。
薩羅東部設有兩個經銷點:詔通和合經,這兩個點可不歸譚小明管。
詔通的貨由宜賓、瀘州擴散到整個重慶地區,接著沿三峽水路進入湖北、河南這片中原大地。
合經緊挨著貴州,透過黔西和六盤水進入自古蠻夷之地,最遠輻射到湖南、江西。這兩個經銷商都是漢人。
來自詔通的代理商被尊稱為“王三哥”,比巖糯還大著幾歲,他喜歡穿花色襯衫,留著小鬍子,說話慢條斯理,看上去像個做裝修的包工頭。那可是詔通“扛把子”,跟巴蜀的袍哥們意氣相投,為兄弟兩肋插刀,對待敵手毫不留情,幹過很多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口口相傳的大事。
合經來的“黑皮”年紀最輕,他是子承父業的“毒二代”。黑皮的父親人稱陳二哥,原是支援大三線建設的知青,二十三歲從上海交通學院畢業後,響應“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的號召,從大都市跑到貴州安順的大山裡修滇黔鐵路。
1980年代初,鐵路還沒完工,勞民傷財、效率低下的大三線專案被終止。年過三十卻一無所成,但雄心勃勃的陳二哥舉家搬到合經,他相信“樹挪死、人挪活”的真理。他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沒有戶籍就是“黑人黑戶”,枉他恃才傲物,一家子過了一年居無定所、甚至食不果腹的生活,被迫向西逃亡到邊境。
在這裡結交了剛剛踏入販毒行業的巖糯,兩人都精於謀略,毒品生意越做越大,算是多年至交。兩年前一場中風把壯年毒梟徹底擊垮,生活無法自理,陳二哥將躺在豪華的大床上流著口水度過餘生。
接班的黑皮外表長得名如其人,膚色黝黑,身材壯實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的傢伙。事實上,在這個行當混,最不需要的是強壯的體魄,黑皮樂於用愚鈍的外表掩飾住內心的精於算計。
短短兩年,黑皮能夠在合經幫會里獲得不容置疑的權力,他毫不留情地鐵腕清除元老們是最重要的原因。另外,他遺傳了父親知識分子的基因,以工程師般的嚴謹重整了下游銷售渠道。
扇形經銷網的南端是聞山,從聞山壯族地區進入廣西百色,四分之一的毒品擴散到全自治區,餘下的直接交到廣東的毒梟手裡。巖糯精心部署了直達港澳的南方大市場。
聞山來的毒梟是戰鬥力驚人的李漢,是麻栗坡土著漢人,家鄉位於兩國交戰前沿,是個中越戰爭的老兵。就憑他這個倖存者的身份,還有臉上被子彈擦過的疤痕,就足以令人肅然起敬,更何況他還是金三角毒梟坤沙的拜把子兄弟。
兩年多前,坤沙公開宣佈成立撣邦共和國自任總統。他還捐助了一筆相當可觀的“競選”資金。他不苟言笑,但那道疤痕讓人感覺他總是在詭異地笑著。
譚小明曾經開玩笑說過:“真正見過漢哥笑的人早就死光了吧?”
為了壓制西南部由版納過境的毒品,巖糯在版納到廣西的咽喉之地了——紅河翼族自治州設了一個小經銷點。因為與聞山靠得太近,紅河看上去有點像“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在銷售上輻射不開。
但巖糯對這個點的支援和援助力度最大,雖然這個點最小,但這個設定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它等於截斷了其他毒販由金三角進入內陸的最南線。海洛因從版納、普洱、臨滄幾個口岸入境後要運到雲庭,紅河是必經之地。其他組織的毒品在這個地區經常遇到黑吃黑的持槍搶劫,丟失一次貨物就意味著血本無歸。
跟吉乃阿木一樣,翼族土司後代、殺人如麻的殺馬威雜在紅河州獨當一面。殺馬當家的時間最短,獲得的供貨也最少,但他做的是無本買賣,靠截留其他家族的過路毒品,短短兩年已經囤積了大量海洛因。
巖糯將手下的六大幹將招至此地,就著這場面,六個毒梟不用商量都知道巖糯要殺人立威,並且利用他們來參加年會的機會,帶他們來觀禮。但是令人費解的是:這麼兩個死不足惜的毒蟲來祭旗,就邀來六大幹將觀禮,這到底是太過小題大做了,還是大題小做?
但是大家知道,毒品買賣於巖糯來說,只是一門生意。而且作為最大的毒梟,他深知海洛因甚至麻團(大麻)對身體和大腦的損害。他見過附近幾個吸毒成風的地方,一個個村寨形同鬼蜮,城鎮罪案橫生,癮君子成堆,像鬼魅一樣飄蕩在森林邊緣。
他是農家子弟,儘管販毒是他唯一的選擇。但巖糯多年來堅持把販毒所得拿出來一部分,投入改善父老鄉親的生活。他捐建了公路、小學、醫院。他出資建設的灌溉系統澤及萬頃良田。
他寧願自己是萬惡之源。他造孽深重,從不祈禱佛祖護佑。如果一個人犯罪,能換來這塊土地上其他人的健康和福報,他願意選擇下地獄。
但他不允許自己的罪孽禍及自己的家鄉。
所以,在巖糯這門生意裡有一條鐵律,:在幫會里,吸毒者人人得以誅之!
毒蟲是汝阿牙的手下,他們不僅吸毒,還向本地青少年兜售毒品,這絕對犯了巖糯的大忌。昔日的幾個同夥把毒蟲全身衣服連撕帶剝,本來就弱不禁風的癮君子不知是因為毒癮發作,還是山風寒冷,抑或是驚嚇,赤裸的身體伏在泥地上顫抖。
皮卡車司機把鐵網拖過來,一幫人粗暴地用五公分網孔的鐵絲網把裸體困捲成兩團。車手們拿出兩把鉗子,用細鐵絲用把鐵網絞牢,毒蟲的五官和皮肉被網孔擠壓出來,發出沉悶的呻吟聲。
汝阿牙手持短刀,對著毒蟲被鐵網擠壓出來的皮肉橫切下去,猩紅色的血從裂開的毛細血管迸射出細細的血霧。兩個毒蟲發出動物般的“嗬嗬”叫聲。汝阿牙全身濺滿血汙,他蹲在地上,順手向一個毒蟲張開的嘴巴淺淺紮了一刀。
譚小明感到有點噁心,但還是忍不住好奇,他問身邊的刀老波:“這是什麼特別的家法嗎?為什麼要用鐵絲網捆起來?”
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場面的刀老波淡定的解釋道:“這種處刑有講究的。怒江水從這條峽谷出境進入緬甸,那邊叫它‘薩爾溫江’,江面寬闊,水流變緩。一會兒汝阿牙在鐵絲網上綁好泡沫箱。把他們倆扔下去。他們不會一下子淹死,順著水流往下漂的時候,傷口的血腥味會引來百來公斤的巨鯰。還有,聽說最近有人發現了三百公斤的黃貂魚。這倆毒蟲,一邊漂在激流裡,一邊被大魚一口口舔舐。譚老闆,你想想那滋味就~”
刀老波停止了繪聲繪色的描述說話,做出一個打冷戰的動作來表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殘酷。
譚小明笑著說:“巖老闆執家法都與眾不同啊。”他遞給刀老波一根菸,問道:“鐵絲網有什麼講究?”
”這是汝阿牙的發明。”刀老波露出佩服的神色,“鐵絲網罩住他們,大魚只能舔舔血,最多舔下幾片皮肉。毒蟲的屍體還裹在網裡,屍體被江水泡上半天就會腫脹。鐵絲像刀一樣,把人肉從網孔一片片切下來。即使被人發現,誰都認不出這把爛骨頭吧。”
譚小明和旁邊幾個毒梟聽了,忍不住嘖嘖稱奇:這他媽的才叫暴力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