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下才得明白,”阿不答剌大笑道,“可惜已然遲了!”忽地猱身直上,一刀便向金網正中劈去。旁邊阿廝蘭不禁“咦”了一聲,只為他深知艾答慕思的黃金長刀是米息精鋼所煉,鋒利無比,他剛才決鬥時,也是因為怕被削斷兵刀,不敢和黃金長刀硬碰,才一直處於下風的。阿不答剌如今卻故意劈上去自毀彎刀,難道他發瘋了麼?
果然彎刀一入金網,立刻“當”的一聲,被截為兩斷。然而金刀固然鋒利無比,阿不答剌的彎刀也並非紙糊泥捏的,金網將其從中斬斷,速度卻因此微有滯待。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金網已破,艾答慕思左肩附近露出老大一個空門。
即便靈敏如豹,也未必能夠捕捉住這一稍縱即逝的機會,但阿不答剌卻捕捉到了——他要不是早就料到會産生這樣的良好時機,怎敢冒然撲上,故意斷送了自己的兵刃?
就在彎刀被截斷的一霎那,阿不答剌左拳緊跟而進,穿過金網露出的空隙,狠狠地擊中了艾答慕思的下頜。艾答慕思大叫一聲,頭腦後仰,口中噴出半天高的血霧。
這一拳大出艾答慕思的預料,他眼前一黑,右手金刀不由又是一滯,阿不答剌第三招仿如水之就下,連綿不絕,趁勢一翻右腕,半截斷刀又已經斬上了艾答慕思的手背。
饒是艾答慕思撤刀抽身得快,手背上兀自被劃出條一寸多長的傷口,鮮血泊泊湧出,不由五指一軟,金刀脫手落下。這一劈一擊一斬,阿不答剌籌劃已久,大膽施用,終於大獲成功。此刻見金刀落下,他抬左腳尖輕輕一踢,已經抄入了自己左手。
失去了黃金長刀,艾答慕思就象只被拔了牙的獅子一樣,再無鬥志。他知道情勢危急,若再猶豫片刻,說不得,今天性命就要斷送到這個叛徒手裡了。急切間一個旋子側翻出去,甩開兩腿,沒頭就跑。
阿不答剌左手半截彎刀,右手黃金長刀,揮舞如輪,隨後追去。他腳力卻不及艾答慕思,起步又晚,才奔了十數丈,發現敵人距離自己已經越來越遠了。於是一咬牙關,奮力揮動左手金刀,上臂一振,腕子一抖,金刀脫了手,彷彿一條金龍似的,直向艾答慕思後心飛去。
金刀來得迅如疾風,刀刃又是鋒利無比,艾答慕思哪敢回身去接,只顧腳下發力,加速奔跑。但他除非是大羅神仙,懂得飛行之術,否則哪裡逃得過脫手遠擲的兵刃?當時只覺腦後金風越來越近,不由嘆道:“罷了罷了,不想我今日斃命在此處也!”就欲停步等死。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間斜刺裡飛出一道銀芒來,不偏不倚,正打在金刀刀背之上。金刀去勢不減,經此一擊,卻改變了方向,直往天上斜飛出兩三丈高,才掉頭落下。還沒落地,早被一隻長袖揮起,捲住金刀刀柄,送到右掌之中。阿不答剌大驚望去,只見阿廝蘭臨風翩然而立,笑著以手撫胸施禮道:“閣下既已勝了,何苦定要趕盡殺絕?”
阿不答剌怒道:“莫非閣下也想來試我的刀法麼?!”“不敢,”阿廝蘭笑道,“閣下的武功、智計,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也,不過獅子護獅子,說不得,要向閣下討個情面。”
阿不答剌手中半截彎刀一橫:“勝得過我掌中刀,再求情卻也不遲!”阿廝蘭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哩。”右手黃金長刀一晃,與先前艾答慕思的動作一般無二,“呼呼”勁風中,也舞成一張金網,罩住了全身。
明明剛才自己已經破了艾答慕思所用的這一招了,怎麼阿廝蘭還敢使用?阿不答剌心中躊躇,表面上卻一點也不表露出來,只是輕蔑地冷笑。待要想別的辦法破他,看他防守如此嚴密,一時拿不出好的主意來。而且阿廝蘭和艾答慕思一般動作,分明是在向自己挑戰,自己要是換了別的招術,不免要被他嘲笑。
阿不答剌咬一咬牙關,手中仗著半截彎刀,狠狠心,就和剛才一樣,一個進步,挺刀向黃金障圍中刺去。“當”的一聲,半截彎刀又被砍斷。但因為此次手中的刀短,這一下幾乎削到了他的手指,他急忙棄刀抽手,同時左拳從對方左肩露出的空檔趁隙直進,捶向阿廝蘭的下頜。
阿廝蘭將膝一曲,他的身高本來就比艾答慕思要低上一個頭,這一來,阿不答剌的拳頭就從他頭頂擦過,打了一個空。阿廝蘭趁對方發力過猛,下盤不穩的機會,左腳橫掃,攻向阿不答剌的脛骨。
阿不答剌一個踉蹌,勉強避過來腿。阿廝蘭左腿不中,右腿再掃。阿不答剌刀法雖然厲害,縱躍身法卻並不高明,眼見難以躲避,幹脆咬牙挨著受他這一腿,同時趁勢躺倒,卸去了敵招一大半的力氣,小腿只是一痛,卻並沒受傷。他躺在地上,著地一滾,躲出一丈多遠,右手早把跌在草地上的阿廝蘭的短刀撿了起來。
這幾下倏起倏落,攻得妙,躲得也好,真是精彩絕倫。艾答慕斯被阿廝蘭所救,本來已經停住了腳步,定睛看他兩人放對,此刻不禁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自知刀法比起這兩人來,或許不惶多讓,但經驗、智計和臨敵的應變都要差得太遠。他跺一跺腳,幹脆離開戰場,重新撒腿逃開。要不是肩負巴比倫法王廷的重任,只想就此逃回西方去,再也不到東邊來了。
阿不答剌撿起了阿廝蘭的短刀,一個魚躍站起。阿廝蘭挺著黃金長刀,已經撲到近前,一刀劈向對方左肋。阿不答剌向右一縮,橫刀來擋。“當當”數聲,兩人已經電光火石般地交手了七八個回合。
這一交手,精鋼短刀對黃金長刀,彷彿又是阿廝蘭和艾答慕思的決鬥。只是兩人的兵器都不趁手,才七八合,已經各自疊遇險招。再鬥七八個回合,兩人不約而同地左右跳開,“呼呼”喘氣,心中都是暗贊對方了得。
阿不答剌向四下一望,已經看不到艾答慕思的身影了,心想再和阿廝蘭打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於是把精鋼短刀往對方腳下一擲:“天山腳下的獅子,果然厲害呵。卻不知奧米茲比你如何?”
阿廝蘭笑笑,也把黃金長刀擲給對方,然後彎腰撿起了自己的短刀。他用手一指額頭:“奧米茲寶貴的是他頭腦,而非四肢。四肢只是頭腦的輔佐啊。”阿不答剌點點頭。阿廝蘭反問道:“波斯的劄蘭丁,比你又如何?”
阿不答剌苦笑一下:“當日花剌子模的劄蘭丁,英武無雙,力搏獅虎,卻一般敗在蒙古人手下,客死印度。今日這個劄蘭丁再厲害又能如何?不過糾集三五十人,劫掠蒙古的商隊、燒殺蒙古的哨所而已,難以成就大事啊!”
雖然他有點答非所問,倒似乎說進了阿廝蘭的心裡。阿廝蘭笑笑,安慰他說:“英雄非一人可做的,韃子非一年可除的,你又何必如此慨嘆。”阿不答剌道:“中國民風孱弱,亦已四處揭竿而起,以抗韃子,你我的家鄉,卻尚無此等英雄現世也。只是蒙古人驅了百姓自相攻伐呵……”
當時統治中亞細亞的蒙古伊兒汗國,和統治新疆西部與巴爾喀什湖到鹹海間地域的蒙古察合臺汗國,都因為內部貴族間的矛盾,分裂為數個部分,連年攻戰不休,伊兒汗國更受到北方術赤系欽察汗國的進攻。阿不答剌所說的,就正是這樣一種情況。
當下阿廝蘭道:“蒙古人自相攻伐,是自亂其心智也,他的末日,還會遠麼?”阿不答剌盯著阿廝蘭,緩緩說道:“今日齎了法王廷旨意,要取艾答慕思王的神矛,你我是敵非友,他日倒或能並肩作戰,共抗韃子哩。”阿廝蘭笑道:“此去濠州,路已不遠,你我且待此間事了,再講說日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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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關於元代語言
元朝是一個多民族的大一統的王朝,商業發達,百貨湊集,市民文化在宋代的基礎上又有了長足的進步。北曲、南戲、說話說書)等文藝形式廣受歡迎,所流傳下來的指令碼,基本保留了當時代人的口語特色,在今天看來,古樸卻不典雅,輕松幽默,有其獨特的魅力。
元朝因為蒙古人佔統治地位,因此蒙古語就不免對中原漢語的語法、發音等各方面都産生了巨大的影響。金庸先生在名著《射鵰英雄傳》中提到過“歹”字就是來源於蒙古語。當時的口語甚至書面語中,都融入了相當多的蒙古音譯詞,和蒙文硬譯文體。一直到明朝初年,這種習慣還在相當程度上保留著,如朱元璋就用現在看起來很不規範也很可笑的硬譯式公牘文體寫過《諭西番罕東畢裡等詔》:
“奉天承運的皇帝教說與西番地面裡應有的土官每知道者:俺將一切強歹的人都拿了,俺大位子裡坐地有。為這般上頭,諸處人都來我行拜見了。俺與了賞賜名分,教他依舊本地裡面快活去了……”
拙作為了體現時代特色,嘗試將人物語言往當時的口語上靠攏,當然,其中也去除了一些諸如“……有”、“……上頭”、“……麼道”之類完全來源於蒙古語法的句式,“米罕”肉)、“答剌孫”酒)、“撒因”好)等非必要也非專有名詞的蒙古音譯詞彙,以及“底”的)、“每”們)之類現代已經完全不再使用了的寫法。希望能夠讀懂《水滸傳》等明朝白話文體的讀者,就可以較輕松讀懂拙作中的人物對話。因為學識有限,部分語言運用可能會生澀甚至發生錯誤,這就要請方家們多多原諒了。當時高麗傳下兩本漢語教科書,《老乞大》和《樸通事》,要能搞到這兩本書,這般呵,在下的學問上頭,可以較大提高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