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濟恆站在堂前,哪怕是到現在也依舊會有不真實感,他不敢去看那四口棺材,大的小的,似乎那是什麼可怕的詛咒,看一眼便會讓他再也逃脫不得,痛不欲生。
周夫人依舊躺在病床上,她不願意見人,不論是他還是周老爺,都被周夫人拒之門外,留在房中伺候的僕人不敢著白布衣,生怕讓周夫人再次陷入崩潰。
許濟恆像個木頭人一般,他斂去了自己所有的情緒,沒有悲傷和難過,整日裡都沒有任何表情,自知道這件事起他便沒有流過淚。
家中,或是錢莊,都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許濟恆幾乎沒讓周老爺怎麼分神去處理,他說自己會撐住這個家,便也真的用盡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他將自己繃的很緊,幾乎不讓自己有哪怕一刻的空閒,他甚至沒怎麼睡覺,似乎夢中有什麼他避之不及的東西。
這般壓抑著自己的狀態讓下人看著擔心著急,卻也不敢多說,許濟恆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前待人待物總含著一分親和的許少爺像是再也回不來了一般。
周老爺每日要麼在周夫人門口陪著等著,要麼便是坐在大堂前,一整天彎著背發呆,他的肩上似是無時無刻都壓著千斤重的東西,彷彿再也直不起來了一般。
整個周家沉悶的不像話,再也看不到往日慷慨豁達的周少爺攜著妻子在花園中散步,再聽不到小少爺奶聲奶氣的背書聲,更無大小姐整日想盡了辦法纏著許濟恆,只為了能讓他再多抱一抱自己。
不敢相信他們就這樣死去,活著的人也似無一絲生氣。
周夫人再未出過自己的屋子,她要麼整日整日的沉默著,要麼便是時不時自言自語的說著話,從前保養得當的臉上已佈滿了皺紋,甚至比同齡人看著還老上許多。
到了下葬那一日,周夫人似有所感一般,她將床簾拉下,讓下人將窗戶都蒙上了灰布,只要看到一絲光亮周夫人便會變得焦躁不安,她將自己藏在被子裡,像是在這樣別人便看不到她,找不到她了,
許多人前來參加了喪事,認識的不認識,面熟的陌生的,每個人看著周老爺和許濟恆都會嘆上一口氣,有的還會拍一拍他們的肩,彷彿他們已經病入膏肓,馬上就要死了,而這些人正在給他們安慰和鼓勵一般。
仍然沒有趙予安的身影,自從出事以來他們都沒有看到趙予安以及他家人出現,寄過去的書信也得到沒有任何的迴音。
許濟恆依舊無甚表情,他的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無論是他還是周老爺,看上去確實很像是得了重病的人,他們沉默的站著,接受著眾人的注視,一言不發。
周夫人徹底瘋掉了,情緒好一些的時候她會接受有人來看她,每個來看病的大夫都需的萬分的小心謹慎,生怕會不自覺觸發到周夫人的情緒,然後換來一場大爆發。
最後所有的大夫給許濟恆和周老爺的大夫都是嘆口氣,而後搖搖頭。
周夫人再也認不得周老爺和許濟恆,他們有時會陪著周夫人說說話,大多數時候周夫人會突然從床上暴起,然後伸手便要去撓許濟恆或是周老爺的臉,她在下意識抗拒著他們兩個的到來。
到了後來許濟恒大多會在周夫人休息時看上她兩眼,看她今天有沒有再將自己弄傷,看她睡得好不好,有時也會在門邊自顧自的跟周夫人說著話,大事小事,都會跟周夫人說上兩句。
三月後周夫人的腿腳漸漸開始浮腫,她已經走不了路,或者是說根本不想走路,如此在床上又躺了半年,於一個深夜靜悄悄的離去了。
那一日她仿似好了些,下人說周夫人一醒來嘴裡便開始念著熟悉的名字,這將近一年來還是頭一遭,他們高興的不行,覺得這是快要好轉的現象,立馬便將這情況說給了周老爺和許濟恆聽。眾人即刻請郎中來看,郎中也說今日夫人精神狀態不錯,後幾日若還是這般,那這病說不定能找到痊癒的辦法。
周家現在需要一件好事發生,無論大小。
那一整日許濟恆和周老爺都陪在周夫人身邊,周夫人不再有任何反應,甚至像是看不到他們一般,可對兩人來說,這已經算得上不錯了,起碼周夫人不再驅趕他們離開。
周夫人一直在低低的念著什麼,他們仔細聽,聽得周夫人在“軒兒,寧兒”的叫著,周老爺一瞬間便紅了眼眶,許濟恆握緊了一旁的柱子,臉上卻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
他像是沒有眼淚一般。
這樣唸了幾聲後周夫人又沒有了聲音,片刻後周夫人忽然笑了,她看著一個地方,溫和道:“你們小夫妻可別再鬧彆扭了,吵也吵不起來,平白讓旁人擔心。”
“老爺,來年我們將手頭上的事徹底交給小輩,去別處看一看吧,勞累了這些年,竟也沒什麼能夠得閒的時候。”
周老爺再也堅持不得,他一把握住了周夫人的手,將頭埋進了她的手裡,似是在哽咽。
周夫人像是沒有知覺一般,沒有看他,依舊在看著他們身後的某一處。
許濟恆那時沉默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