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畫要一氣呵成,你看,說你多少遍了?讓你練八訣的時候踏實一些,現在問題立馬暴露了,這豎化我是這麼教你的?大歐用墨,豎畫如萬年老藤,你見過尖得更針似的藤條?”
“錯了,該這麼寫!”
“對,這回對了,下次長點記性!”
鐘嶽握著筆,懸腕練字,額頭早已經冒汗了。
“怎麼回事?我都說了,小嶽現在上四年級了,學業要緊,不允許再每天練書法了,除了週末,其他時間都要做作業,補奧數,你還佔用小嶽做作業的事情,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練書法,怎麼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知道學業要緊,我跟小嶽說了,平時就練一個小時,雙休日每天上下午各練一個小時。”
“不行!十分鐘都不行。你沒看孩子光做作業就已經要做到晚上七八點了?人家孩子還補奧數,你呢?書法有什麼用,能幫助小嶽考重點高中嗎?能幫他考上大學嗎?早就該把這些破筆破紙給一把火燒了,我真是太心慈手軟了,之前好聲好氣和你商量,你這倔脾氣,非要拿孩子前程開玩笑麼?”
“你說什麼瘋話?書法是我們老鐘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我小時候家裡實在窮,就是去給人當木匠做學徒,每天還要在油燈下練字,就因為學得完,才沒能像爹一樣,上通魏碑,呈魏晉南北書風,小嶽天資聰穎,不能荒廢書法,這件事情沒商量。”
潘月鳳咬著嘴唇,眼淚汪汪地說道:“鐘鼎瑞!我實在受夠你這倔脾氣了!我要和你離婚!我們娘倆自己過,你去做你的書法春秋大夢吧!”
春雨朦朧。
那一年,鐘嶽在潘月鳳懷裡嚎啕大哭,喊著媽媽不要走,然而夫妻已成陌路人。
“是媽媽沒用,媽媽不能帶你走了,小嶽你要乖,一定要考上大學,只有上了大學,你才能有出息。”
“媽媽不要走,我會好好讀書的。”
潘月鳳滿臉雨水,眼眶紅潤地替鐘嶽擦去了鼻涕,“對不起,小嶽。這樣的日子,媽媽實在受夠了。”
春雨從未下得如此滂沱。
一家人,從此被拆得七零八落。鐘鼎瑞這一天,看著桃林裡的娘倆,喝幹了一大瓶二鍋頭。
從此,再也不強求鐘嶽寫書法了。
……
往事一幕又一幕的在鐘嶽腦海裡重演。這些兒時的記憶,往往只會在夜盡天明的五更時候,會在鐘嶽的夢中偶爾出現類似片段。
每每想起此事,總免不了夢醒淚目。
是這個時代錯了,還是誰做錯了?
有些冷,我在哪?
我死了嗎?
為什麼我會回憶起這些東西,難道我是在接受命運的審判了?
還是說這些不過是幻覺?
……
“我不能死……還有人等著我回去……”
……
鐘嶽慢慢睜開眼,感覺身體涼颼颼的,抬起頭朝身上看了一眼,連忙用一邊的被子裹住自己。這特麼是哪個混蛋把自己給拔個精光?連條小內內都不給留,做事情這麼絕?
頭腦還有些迷糊的鐘嶽只聽得屋外一聲清亮的吆喝響起。
“姑娘們,開——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