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澤便慚愧道:“年前,歐陽屹與家堂妹偶遇後便上府求聘。然而家妹任性,揚言說若能十五日內將荊湘冬桃運到家府,便應此事。十五日往返嶺南荊湘,簡直是不可能,歐陽屹卻應承下來。到今日正是半月整,歐陽屹晨起便親自打馬往北江迎船,然後又親攜冬桃快馬回城,卻……卻遇到這等事。”
徐子瞻苦笑道:“惡名都傳遍江南了,他這個毛病還不改。也罷,劉釋之這個黑麵神讓他吃些苦頭也好。”
三人便向人群中心走去,待穿過眾人走過前方,事態似乎更嚴重了。劉釋之的護兵與歐陽屹的部曲劍拔弩張,幾欲交手。李聿澤忙急步上前勸說。徐子瞻在蕭黯耳邊道:“無論如何,您都別出聲,有話回州府再說。”
蕭黯見李聿澤正向劉釋之陪著笑臉解釋什麼,而劉釋之卻神色不變、無動於衷。李聿澤的神色便帶了幾分尷尬。而另側馬上有一位劍眉星目的青年郎君,頭戴斜玉冠,戴著紫繡抹額,身穿一襲天青繡錦袍。此人正是歐陽屹,他這身打扮正是如今建康與江陵士子的風尚。只是京城與江陵郎君甚少有人騎馬,更別提於街市上騎馬。他此時騎在馬上,手上還提著一方檀木雕花果盒,看起來頗有些不倫不類。
歐陽屹俊俏的臉上此刻已滿是惱怒與尷尬。見李聿澤與劉釋之也說不清,便高聲道:“有何罰我回頭來領便是。只是此刻,我要先行一步。”說著便踢馬奮力向前。劉釋之見他要動,馬上命護兵阻攔。歐陽屹侍從部曲見護兵竟然敢動手拉扯家主馬疆,便也擁將上前動起手來。李聿澤兩方喝斥鎮壓,然而兩方都充耳不聞。
歐陽屹見劉釋之如此不近情理,終忍無可忍,在馬上斥罵道:“我籍在湘州,職在新州,爵在京城,你一個廣州治中決曹史,依哪家法禮敢罰我?我敬你為公執法,步步忍讓,你卻步步相逼。我今日就告訴你,要想罰我,你重新投胎再來。”
劉釋之在馬下聽得清楚,嘴唇因氣憤緊閉成一條直線,終咬牙開口道:“你是在廣州之界犯法違禮,我就依廣州法禮罰你。鬧市縱馬、犯人婚喪,將上板刑!”人群中圍觀者有人發出贊和之聲。
歐陽屹在馬上臉漲成赤紅,恨聲罵道:“劉氏無名小奴!你父親見我尚要行禮,你敢對我無禮!我看你今日如何罰我?”
劉釋之父親正是門下侍郎,博士劉景彥。雖為門下伴君高官,亦是大學士。然終出身寒門,無爵無族。劉釋之聽歐陽屹出言侮辱其父,臉色已是難看之極。
李聿澤見僵局至此,便向蕭黯與徐子瞻方向求助的看了一眼。
此時劉釋之高聲道:“只要我劉釋之治域,我定要寒族士族同法同禮!”說完就沖向歐陽屹,歐陽屹侍從畢竟忌劉釋之身份,不好直接去打。劉釋之力量之猛,直沖到馬前,扯著歐陽屹的衣袖,硬拉他下馬。歐陽屹大驚失色,未想劉釋之竟做出如此不顧身份之舉,況且他一手還提著果盒。慌亂中被硬拖下馬,衣袖繡邊竟被拖爛,狼狽不堪。
李聿澤跌足氣道:“斯文掃地!斯文掃地!”
歐陽屹惱羞成怒,將食盒遞給一名親隨,轉身指著劉釋之道:“劉釋之!你少拿什麼州法民聲來沽名釣譽!我倒要問問你,你眼中可有國法?我今日行為犯了國法哪一條?”
劉釋之也不與他分辨,直命屬官定罪。
那司決屬官高聲唱道:“廣州律法,第九卷十目,鬧事縱馬,擾亂民生者,板刑十。沖人婚喪、踩傷行人者,板刑二十。傷及人命者,徙絞之刑。歐陽屹率眾縱馬,沖人婚喪,板刑二十!”
劉釋之高聲道:“行刑!”
護兵得令,湧上前去抓歐陽屹行刑。歐陽屹看著劉釋之護兵如狼似虎的擁將過來,周邊民眾紛紛贊和,眼中露出狼狽慌亂之色。但仍強撐顏面,高聲叫罵道:“劉釋之!你敢在鬧市中對我用刑?你才是違國法國正禮!我定一本奏到臺城,讓你身敗名裂!”
劉釋之道:“我今天要不罰你護法,我此時此地就身敗名裂!”
歐陽屹所帶親隨不多,不久就落了下風。眼看就有護兵碰到了歐陽屹的衣袍。歐陽屹便拔出了佩劍,其親隨見主君拔劍,也便紛紛拔劍出鞘。眾人震懾。眼見雙方將有血拼,徐子瞻從人群中走出,直走到歐陽屹面前。
歐陽屹看見徐子瞻,如遇救星。然卻聽徐子瞻卻對歐陽屹道:“你父親此時就在人群外的車中,他未讓親兵救你。是因他身為一州刺史,也要護法。今日民眾觀望,你無論如何都要伏法。”
歐陽屹氣道:“哪個州沒有鬧市縱馬死人,偏我這麼背氣被罰。”
徐子瞻便走向不遠處的出殯隊伍,那家的兒子見有人過來,嚎哭聲更大了。
徐子瞻徑直走向那個棺槨,雙膝跪地,大禮叩拜,口中道:“亡先人,我徐子瞻代朋友歐陽屹跪拜於您,望您仙靈寬恕他的過失。”說完恭敬的頓首三次。那家的兒子們終於止淚。
徐子瞻起身拂衣,又走向已目瞪口呆的歐陽屹。眼睛看著歐陽屹,口中卻高聲對劉釋之道:“把刑板拿來!”劉釋之便命兵卒將刑板交到徐子瞻手上。
徐子瞻道:“我知你是覺得無人有資格罰你。我徐子瞻親自執板如何?”
歐陽屹目瞪口呆,要知道南北朝只有最低賤的隸卒才會去執刑。當日廬陵王親執竹板鞭撻世子,尚且被南朝人譏笑良久。
歐陽屹瞪視徐子瞻,終於妥協:“好!廣州有你徐子瞻,我願伏法。”
一場鬧劇終於了結,然蕭黯心中卻頗有觸動。自阿嫵逝後,蕭黯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劉釋之。即使心中有無數個理由為劉釋之開脫,然而次看到劉釋之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心中都會湧出一種厭惡。然而經過此事,他似乎有些理解了劉釋之,感觸他的不易與難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