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幾欲跌倒,只勉力支撐。
又聽蕭靜道:“我說,剛才安樂侯所言不虛,你服氣否?”
厭回想剛才義理所言,不知怎樣回答。
蕭靜瞭然一笑道:“剛才杏樹移植一事,我說汝南侯就算致樹枉死無過,你就算救樹一命無功。你服氣否?”
厭嘴唇發抖,不能回答。
蕭靜繼續說道:“你定聽過這段故事。一僧人託缽化緣,遇到玩沙土的兩小兒。兩小兒見託缽僧很是尊重,起身而立。其中一兒敬重的抓了一把沙子,佈施給託缽僧。這託缽僧就是傳教乞食的釋佛,這小兒因這一把沙礫之施,被許以治世帝王,是為阿育王。再有一段故事,說是在前朝嘉平年間,洛陽白馬寺那時還是新興的小寺廟。一個主持,幾個僧人,幾個沙彌,念經度日。北方冬季天寒地凍,有年,廟裡沒了柴炭,主持就把佛龕上的木材卸下來當柴燒了。當時,一個僧人曾阻止說,燒了佛龕是會有報應的。當然還是燒了。結果,主持什麼報應也沒有,阻止的僧人身上的面板卻脫了一層,彷彿燒傷般。佛祖對小兒與僧人雲泥之判,你說這是何故?”
厭腦中一片空白,緊咬著嘴唇。
蕭靜道:“你怎會不知,因為一切在你心中啊。”
厭更加羞愧自恨得無地自容。
蕭靜道:“心中空淨佈施,才有功德;心中不存惡念,就無罪過。心中若為功德佈施,便是無功德。心中若是知罪惡而為之,便是大惡。汝南侯心無殺生之念,汝心中因功德佈施!”
厭被他話語逼至絕境,淚水已在眼中,眾人靜默冷看。
突聞一聲清脆嬌聲道:“諸惡莫做,眾善奉行。一念之仁也是仁,無心之過也是過。衡山侯真是好機鋒,巧言繆解釋佛之意耶?”
眾人只顧聽他們對談,竟不知身後何時多了幾人,也不知駐聽了多久。眾人看去,說話之人形容尚幼,漆紗籠冠,竹青夏衫,一雙秀目似笑非笑的閃著光。
綠衫少年旁邊站這一位同樣年紀,同樣漆紗籠冠,粉雕玉琢的緋衣少年嬌斥道:“你們甚是欺負人,尤其衡山侯,瞧,把這孩子逼問得可憐。”
眾人聽他說話,一鬨而笑。
臨城公大聯笑道:“你才是孩子,你知道他是誰,敢稱人家孩子。”
寧國公大臨皺眉對紅衣少年斥道:“你真是胡鬧!怎麼到這裡來了?”
緋衣少年理直氣壯的答:“是四皇兄讓我來的,他說好護送我回宮的,卻絆在這裡。”寧國公大臨馬上怒目看向大聯,大聯否認也不是,承認也不是,只得打哈哈。
眾人有認識此兩人,也有不認識的,便猜想八成是東宮某位年幼皇孫與其同伴。
蕭靜卻是認識這兩人,踱步過來道:“你們這樣清爽之人,不該到這渾濁之地,聽這渾濁之言。”
綠衣少年快語道:“衡山侯這樣清爽人物,更不該口出渾濁之言。”
紅衣少年也嗔道:“就是嘛,我今日真是大開眼界,竟見你這一面。”
蕭靜微微一笑道:“不過一時戲言。”
蕭確朗聲笑道:“怎為戲言,字字坦蕩,我聽得痛快。”
蕭堅也笑對蕭靜道:“就是,堂弟呀,我算是對你五體投地。改日,我做東道,專為你設一宴,各位列席作陪。怎麼樣?”見蕭靜有推託之意,忙又說:“宴中一切巨細,皆傾府選至潔至貴至美之人物,可否賞光?”眾人都笑著附和邀請,蕭靜方勉強答應。
蕭堅大樂,不自覺地伸手欲拉蕭靜衣袖,蕭靜忙嫌惡避開。大聯笑道:“汝南侯,樂而忘儀不成?”
蕭堅興趣不減,仍對蕭靜親熱說:“堂弟,我府中新進幾個長得極幹淨秀美的舞伎,你……”剛說到這裡,只聽寧國公大臨喝道:“汝南侯!佛門之地,莫得意忘形!”然後臉色陰沉的請示兄長當陽公大心回宮,大心便允命眾人回東宮。東宮眾人方施禮辭行。蕭堅突然被斥,心內不平,仍對蕭靜嘟囔道:“我不過是讓你到時評點一番我新排的舞蹈。”
蕭靜也擺手不讓他再講。
幾人都已在同泰寺滯留了半日,也都互辭回府了。蕭靜慢行了一步,回頭看厭還一臉失落的站在原地。想了想,走出了踏布,向厭走去。
厭呆望著僅一步之遙的蕭靜。蕭靜小心翼翼的不斷低頭看自己的絲繡履,踩著泥汙的土地讓他很是不自在,口中仍對厭說:“從弟,今日我雖是戲言。卻有一句真話告知你。如你所言,一切在你心中。你若心屬佛門,在家也是身在佛門。你若心不在佛門,出家也是掩耳盜鈴,勉力為之難成正果。聖上睿智可度控天下,偏不能度控這沙門。”說完方移步離開,登攆而去,留下厭一人呆立於杏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