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臉少女不死心地繼續追問:“紀總下午參加我們的兒童繪畫課程嗎?”她精心卷過的劉海被汗濕成一綹綹,像暴雨過後的蜘蛛網。
“他要去換監控室的濾網。”沈一南突然插話,鏡片反光遮住抽搐的眼角。
兩個少女瞬間蔫成霜打的茄子,卻仍不死心地用鞋尖在地上畫著愛心圖案。
江藍雪無奈的笑了笑,拉起兩個少女的手,“走吧,我們要去做活動準備了。”
紀沉舟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他摸出震動的手機,螢幕上跳動著“苑玲兒”的來電顯示。拇指懸在結束通話鍵上半晌,最終將手機扔給沈一南:“告訴她,沒事別煩我——”尾音淹沒在突然響起的上課鈴裡。
沈一南抱著瘋狂震動的手機,望著紀沉舟大步流星走進孤兒院的背影,突然發現院長辦公室的百葉窗悄悄掀開了一道縫。他推了推金絲眼鏡,低頭在平板上快速輸入:建議增加三樓西側走廊監控密度。
晨光終於穿透薄霧,將孤兒院屋頂的銅制風向標鍍成金色。誰也沒注意到,後院晾衣繩上飄動的白色床單後,有道黑影正用美工刀慢慢劃開鐵絲網的缺口。
“江老師,這是下午繪畫活動中孩子們繪制的自畫像。”小林抱著一大摞畫紙走進會議室。
夕陽將會議室的百葉窗染成琥珀色,江藍雪指尖在那些扭曲的畫作上停頓,大面積的黑色塗抹、沒有下半身的成熟女性臉孔、支離破碎的身體,……
手機震動,江藍雪隨手點開接聽鍵,聽筒裡傳來撥開橙子皮的細碎聲響,“藍雪,”趙斯誠的嗓音裹著清甜果香,“下週兒童心理論壇的邀請函在我這兒,怎麼給你?”
“我還在廣平島,今天晚上返回連市,等我回去再聯系你。”第三張畫裡女人的嘴唇被反複塗改,鮮紅蠟筆穿透紙背,像是要撕開什麼秘密。江藍雪望著窗外瘋長的夕顏花,忽然覺得這座海島孤兒院像只擱淺的巨鯨,在暮色裡無聲喘息。
“我去接你。”
“不用……”江藍雪拒絕的話語還未說出,趙斯誠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好把邀請函親手交給你。”最後三個字被他含在舌尖,像含著一枚即將融化的太妃糖。
江藍雪伸手按住被海風掀起的畫紙,那些支離破碎的肢體在陰影中輕輕搖晃。電話那頭傳來鋼筆敲擊桌面的輕響,這是他慣用的催促節奏。
“好吧,我上船了告訴你具體時間。”
暮色四合時,渡輪在鏽跡斑斑的甲板轟鳴中啟航。
江藍雪倚在欄杆凹陷處,任憑鹹澀的海風掀起耳後碎發,那顆硃砂痣在夜色中忽隱忽現,像是誰用筆尖點下的未完句號。
“在想什麼?”紀沉舟的影子斜斜切割她的側影,古龍水裹挾著冷冽的雪松氣息壓過來。他腕錶秒針的震顫透過兩人之間三寸距離,在江藍雪手背激起細小的戰慄。
“下午孩子們的畫,問題很大。”江藍雪抬眼看他,“我之前在檔案室還找到了一張照片。”
“我知道,”紀沉舟突然傾身,雪松氣息纏繞她鎖骨疤痕,“這盤鏽蝕的棋局,每粒棋子都在等我們落子的聲音。”
二十米外的舷窗旁,小林抱著冰美式擠到沈一南身旁:”沈特助,紀總這種日理萬機的人物,怎麼有空跟全程?”她故意將吸管咬得咯吱響。
沈一南鏡片倒映著遠處剪影——紀沉舟正不著痕跡地側身,用肩胛為江藍雪築起擋風牆。被海風鼓動的銀灰色襯衫在他背後舒展如鴉羽,暗紋在月光下流轉出金屬光澤。“有些棋局...”他屈指輕叩領帶夾上的藍寶石,“執棋者總要親臨戰場。”
小林懷裡的紙杯突然凹陷,褐色液體在杯口危險地晃動。她染著顏料的手指捂住嘴唇,“哦——”尾音被渡輪突鳴的汽笛絞碎,“紀總和江老師?”
沈一南的鱷魚皮鞋尖轉向主艙方向,鞋跟與甲板鏽鐵摩擦出短促的蜂鳴。他豎起食指壓在毫無褶皺的領帶上,“有些事,”電話在他西裝內袋震起微弱漣漪,“不要多嘴。”
當連市的燈火浮現在海平面時,江藍雪看見了碼頭上熟悉的身影。趙斯誠斜倚著車門,月白色苧麻襯衫被霓虹燈染成流動的靛青,改良的立領盤扣鬆散開兩顆,露出鎖骨處懸著的翡翠平安扣,隨他轉弄檀木手串的動作在頸間晃蕩出冷光。
她下意識後退半步,卻撞進雪松冷香裡——紀沉舟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當心。”他虛扶的手懸在半空,目光掠過她泛紅的耳尖投向碼頭,喉結在陰影裡重重滾動。
汽笛聲撕開潮濕的夜時,渡輪重重撞上碼頭。
苑玲兒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脆響破霧而來,“沉舟哥哥!”少女般甜膩的聲線驚飛了桅杆上的海鳥。她攀住紀沉舟手臂的瞬間,江藍雪看見她指甲上繪著血紅玫瑰。
苑玲兒指尖的玫瑰幾乎要刺進紀沉舟的襯衫裡,卻在轉向江藍雪時綻開天真的笑渦:“ 這位就是江老師吧?很高興認識你。”她忽然貼近江藍雪耳側,甜膩聲線裹著海鹽氣息,“聽說您最近和紀總來往頻繁哦。”
江藍雪耳後的硃砂痣在月光下沁出血色,她無意識後退,不小心踩到碼頭上的青苔,身子歪了一下。趙斯誠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江藍雪身旁,他扶住江藍雪:“藍雪,走,我接你回家。”
“趙教授不用特意來,”紀沉舟用鞋尖碾碎碼頭鏽屑,腕錶表盤倒映著對方鬆散的兩顆盤扣,“我會安排人送江老師的。”
海霧在他們之間織就無形的網。
“紀總有佳人在懷,就不用為這點小事操心了。”趙斯誠淡笑,“何況,接藍雪回家,我樂意至極。”
苑玲兒突然伸手,握住江藍雪的手腕:“江老師的手好涼呀。”玫瑰甲片刮過她淡青血管,“我父親說心理醫生看太多陰暗面,容易沾上不該沾的東西呢。”探照燈掃過她新做的水鑽美甲,在江藍雪瞳孔裡炸開細碎寒星。
“令尊最近在董事會的提案倒是充滿陽光。”紀沉舟突然開口,聲音冷得似有冰碴滾動,“可惜光照太強,容易灼傷躲在暗處的生物。”
渡輪汽笛再度撕裂夜色時,江藍雪已經退到鏽蝕的救生艇旁。童年畫面洶湧而至——二姐混著血水的腦漿液,大姐腫脹發爛的屍體,還有暴雨夜少年絕望的眼神。
“藍雪!”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趙斯誠的檀香與紀沉舟的雪松氣息在鹹腥海風中廝殺,她卻在後退時摸到救生艇上經年的藤壺,尖銳外殼刺破指尖的疼痛,比記憶裡任何一次諮詢都要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