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三走了,他得到的指令是在南陽城東到裕州一線佈防,並不是專職來守賒旗鎮的。
賒旗鎮的營收賦稅連年下跌,早已不是什麼舍不掉的聚寶盆了。
可賒旗鎮畢竟還有張堂文,所以夏老三選了這裡做行營。
這一走,張堂文的心裡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了。
大煙,真就叫人完全不可接受麼?
也不至於,張堂昌說大煙膏可以讓小張氏消停點的時候,張堂文也只不過是心中打了個磕而已。
可為什麼夏老三一跟大煙扯上關係,張堂文就如此動怒呢?
張堂文靠在書房的椅子上,也是捫心自問了起來。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如今這世道,種田那就是問天要糧食,日子好了能多收個三五個鬥,換點錢來買個油鹽醬醋之類的,也剩不得多少;趕上日子不好的時候,怕是口糧都沒的收了。
窮人家就那麼幾分薄地,你讓他們地裡刨食卻又拿條條框框來約束著這不許種,那不許種,說白了,就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地就那麼點,種什麼能活自然種什麼。
窮人家哪裡管他們種出來的東西,是不是荼毒了哪個貴公子,又或是誰家不孝子。
張堂文忍不住長談了一聲,惹得一旁候著的張柳氏也不禁側目。
“老爺...翠英還在外頭候著呢!本來還要跪,好說歹說才扶起來,可就是立在外面不走,說是替老三賠不是的。”
張堂文看向外面,不由搖了搖頭,“錯不在她,何苦為難自己的呢?還懷著身子,你快讓她歇著去吧!”
“我若能勸得動,早不就勸了。”張柳氏抿了抿嘴,“她和你一樣,都是認死理...”
“我?是...老三走了,我也想明白了,要是換個人...背來這一麻袋大煙,我興許也就是皺皺眉,不至於說那麼狠的話...”
“老爺!那你為什麼...”
“是啊...從昨個老三走我就在想...為什麼呢?”張堂文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望著外面的天色,“想到今天,我終於琢磨出點滋味了...”
“老爺...”
“我就是太看重他了...我把我心中的另一個人生,轉嫁到了老三的身上...我對老三的規劃,對他的希冀,都是不公平的...”張堂文的嗓音逐漸低沉,似乎是怕外面的楊翠英聽到,“我那哪是器重啊...簡直就是苛責,我那是恨鐵不成鋼啊...可是,可是我張堂文何德何能,能要求別人活成我想象中的那副模樣呢?”
張堂文緩緩地站起身,“我自小雖說也是晨起五更,勤學苦練,可我畢竟生在張家大院,沒過了哪怕一天的苦日子,我理想中的生活,事業,就跟這溫飽一點關係都沒有!可老三呢?一頓飽飯,都能畢生難忘了,我略施了一點恩惠,他就能記一輩子,我卻連他身上一點點的小瑕疵都受不了...我...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張柳氏心中本來也有些怨氣的,可沒想到張堂文居然自己意識到了,還毫不顧忌臉面的自己承認了,反倒是讓張柳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張堂文緩緩地推開門,門外,楊翠英站的腳脖子都痠麻了,一瞧見張堂文出來,頓時哭喪個臉便要跪,卻被張堂文先一步扶住了。
“翠英...是我錯了,你快快站起來...”
楊翠英一愣,那本就在眼眶邊打轉的淚花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