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剛才在宮門遇到的命婦,瞭然,道:“王後也甚是關心王姬。”
王姬瑗卻臉色微有不快,道:“關心?我等王室子女,教習之事原歸太後主理,身邊保氏皆由她指派,已是嚴謹不茍。近年,王後漸掌後宮,卻也開始每月過問,如今日般,那命婦事無巨細,必一一查問,竟比太後還要苛刻幾分。只苦了我等,半日下來腰痠背疼,這關心倒是不要也罷……”
“王姬。”旁邊一個侍婢低聲提醒,示意地望望門外。
王姬瑗看著她,輕哼一聲:“聽到又如何?我卻不怕。”
侍婢噤聲不語。
王姬瑗再度轉向我,臉上寫滿期待,似乎想讓我接著她剛才的話說下去。我沒有開口,未看見一般,低下頭專心地用餐。
沒多久,外面來了個寺人,進來對她說時候不早,保氏請她回房。王姬瑗瞪了瞪她,不情願地應下,起身對我說改日再聊。我忙點頭答應,暗自鬆下一口氣。
好容易送走了王姬瑗,我回到房裡。坐到榻上,心中鬱郁,一點食慾也沒有,只望著案上的食物出神。
視線無意間掃過腰上,我看到鳳形佩正靜靜地掛在那裡。將它拿起,指頭觸在上面,溫潤如初。
我細細地撫摸,心中不禁酸澀。
初時,我為了尋它,在雒水邊和燮相遇,幾乎將他錯認成思琮,後來,又在他身上看到了龍形佩。所有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以至於我毫不猶豫地追求。事到如今,一切皆成過往,回頭再看,這美玉的光華之中,竟似另有一番滄桑的顏色……
天光從窗外灑入,淡淡地照在藏室的書架上,輕輕一撣,隱有微塵飛舞。幾日來,天氣時晴時雨,正愁沒有去處,我打聽到了這裡,便經常來看書,打發閑暇。
其實,來這裡還有另一個好處,王姬瑗最討厭看書,聽說我要去藏室,也不跟來,我樂得逃避應付她,每每在這裡待到入夜。
這藏室規模不小,偌大一間宮室擺滿了架子,各種典籍高高地堆在上面,碼得整整齊齊。我將一卷木犢拿起,翻開看了看,是儀禮,隨即放下,又在另一旁架子上又翻了翻,卻仍舊是些史書策論。
我覺得有些無趣,問守藏史有沒有別的。
守藏史看看我,想了想,從一處偏僻的架子上找出卷簡書遞來:“此書甚合公女。”
我接過,只見這簡書舊舊的,似乎有些年份了。
守藏史得意地說:“此書乃當年邑姜太後命人所著,大周藏室何止百千,卻獨此處收得一卷。觀先人而明己身,公女該細細研讀。”說完,轉身而去。
我在牆邊的席上坐下,將簡書展開,只見上面字跡密密麻麻,寫的是一則則的人物故事。
邑姜倒是個有心人,這書中記敘的人物全都是女子,從遠古至今,幾乎囊括了所有留名之人,像是本專門的女性讀物。
我粗略地瀏覽,其中名字,有熟知的,比如嫘、姜媛、塗山氏;也有不大聽人提起的,像有扈氏、有莘氏……忽然,在有仍氏女的後面,一個“姮”字跳入眼簾,目光停住。
上面說的是純狐氏姮娥。
她的故事我並不陌生,羿取代夏政之後,戀上了雒嬪,純狐氏得知,聯合寒浞將羿殺死,使寒浞奪得了權位並嫁給寒浞。這卷中敘述得也相當簡單,寥寥兩三行,將純狐氏的一生帶過,與其他人長長的頌詩相比,毫不起眼。
我望著那幾行字,久久地注目,心裡只有輕嘆。
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當今,故事的版本大同小異,所不同的是,這個時代沒有奔月的傳說,姮娥也就蒼白多了。
然而,這眾多留下赫赫聲名的女子中,有的人誕下了始祖,有的人嫁給了聖王,唯獨純狐氏,她的命運始終同現實的政治維系在一起,似乎總想努力地掌控,沒有贊美,沒有神話,令人每每想起,唏噓之餘,卻又不禁細細猜想其中到底有怎樣糾結悱惻的感情。
或許後世那個月宮仙子便是人們由這不完滿的故事中臆想而來,沒有了血腥,只餘美好和淡淡的傷感……
“公女。”一個聲音突如其來,將思路打斷。
我抬頭望去,心驀然一顫。眼前的人,與燮有幾分相似,目光清亮,總角素服,是杼。
“公子。”定了定神,我起身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