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輕飄飄的,似乎還有些無奈,不像往常每時每刻都別有深意。這太反常了......越棠腦海中有根弦“嗡”的一響,惕然問:“宋希仁,你想說什麼?”
怎麼個意思?他不會是想說,為了救她不惜假傳聖旨吧!
還好,一霎眼,他又變回了那個毫無破綻的宋希仁,淡聲說沒什麼,“王妃今日受驚了,回府後好好休息,盡量將興慶宮中的經歷忘記吧。”
越棠澀然道:“我正在努力忘記,你一提醒,倒讓我重臨深淵。”頓了頓,又鄭重將話頭繞回去,“宋大人,你昨日來王府通風報信,暗示我稱病推拒貴妃令旨,適才又假傳聖旨,替我解了圍,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對你說一聲多謝。”
“王妃言重了。”
越棠嗯了聲,話鋒卻陡然一轉,“不過麼,宋大人與貴妃是一路人,貴妃今日所為,宋大人或許參與其中,或許只是零星聽聞,終究無法左右貴妃的行動。但不管怎樣,我想來想去,宋大人都不能算話間終於行到宮門上,越棠在馬車邊站住腳,定定望住宋希仁。
“宋希仁,我不追究你和你的同黨算計我,你假傳聖旨為我解圍的情,也一筆勾銷。就當我白受一次無妄之災吧,我們兩清,行不行?”
兩清?
宋希仁蹙起眉,不知為何,腦子還沒想清楚,話語就出口了,“臣與貴妃不是一路人,臣有所求,卻也有底線。”
“哦,那你的底線是什麼?”
宋希仁怔忡了下,閉口不再言。
心中忍不住品咂她的話,品出了一種新奇的苦澀。從入朝那一日起,他的目標從未變過,也從未動搖過,旁人議論他、飽含嫉恨地嘲諷他,他都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閑雜人等的看法,完全不重要,可是她......
宋希仁了深吸了口氣,她的看法,也不重要。
風聲更緊了,呼呼吹動她的裙裾飛揚,羅帶生亂影,赫然是晦暗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叫灰樸樸的厚重宮牆一襯,有種近乎妖冶的生命力。才剛踏出南燻殿的時候,她還是一副萎靡的模樣,不過夾槍帶棒幾句鬥嘴,便找回了一半精氣神。
孫貴妃太小看她了。
宋希仁低下頭,掩飾唇畔的苦笑,退後半步請她登車,“王妃今日受累了,臣送王妃回府。”
回到自己的地盤,越棠才覺得是真正找回了魂,身後府門剛闔上,便一口洩到了腳後跟,腿一軟,跌坐在身邊的長凳上。
邊上的僕從都驚壞了,“王妃,王妃您怎麼了?”一時間遞水的遞水,打扇的打扇,還有人嚷嚷著去請醫官。
越棠嫌煩,揮手把人都趕走了,只留長公主遣來的兩位女使在跟前,朝平望使了個眼色,給她們賞錢。
“眼見就要下雨了,二位不如先在府上用些吃食,等雨停後,我——”
聲音戛然而止,越棠震驚地盯住左邊那名女使,提著一根顫巍巍的手指,“你,你你......”
另一名女使見狀,抿嘴一笑,欠了欠身,識趣地隨平望退下了。
越棠走近他,仔仔細細端詳那張臉,眼尾勾出細長的鳳梢,雙頰敷細粉,唇峰點口脂,明媚嬌嬈,又不改英氣逼人的底色,像他,也不像他。
啊,真是好一張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臉!
越棠繃不住咧嘴笑,看著看著,不由上手擦揉,結果擦出了一手的胭脂,終於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愣了一瞬,再也憋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不得不攥住他的胳膊。
“你......趙銘恩......誰見了不贊一句六宮粉黛無顏色哈哈哈......”
趙銘恩心情很不好,白裡透粉的一張臉漸漸黑了,想呵止她,卻見她笑得開懷,彷彿將南燻殿裡受的委屈一掃而空,又閉上了嘴,任她笑個暢快。
笑聲漸收,趙銘恩方提著她的手臂,將她拎起來,“笑完了嗎?笑完了就回房吧,我有話問你。”
越棠眨了眨眼,“進了一趟宮,就硬氣起來啦?我啊我的,你要造反啊。”
趙銘恩嚥下一口氣,“奴不是在和王妃開玩笑。”
“你兇什麼兇。”越棠悻悻轉身往府裡走,才走兩步,便覺中氣不足,架起手肘斜睨他,“本王妃大半天沒吃東西了,你有點眼色行不行,快扶著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