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停在興慶宮門前時,太子殿下的腦中塞滿了“腰肢的擺動幅度”、“臀腿發力技巧”,以至於那些血海深仇和天潢貴胄的矯情與悲涼暫時無處安放,只好灰飛煙滅了。
長公主駕臨,興慶宮的宮人不敢怠慢,只是不巧,貴妃娘娘這位正主且忙著,只能陪笑安撫,“這裡風景好,近水邊又清涼,請殿下先在此寬坐,奴婢這就去通稟娘娘。”
長公主停在涼亭前不肯進去,漠然問那宮人:“貴妃在南燻殿吧?”
“殿下,殿下且等奴婢通傳......”
不否認,那就是被她說中了。長公主不再理會,傲然回身,踏上橫跨龍池的虹橋,“興慶宮的路我很熟悉,不必麻煩了,我自己去。”
宮人急了,慌忙攔在長公主身前,期期艾艾地懇求殿下止步。可長公主熟視無睹,蹚開她細弱的臂膀,徑直往前走,宮人也不敢真上手拉扯,只好再追再攔,卻被長公主身後一名女使生生撞倒在地。
宮人揉著肩,看向那手臂輕輕一送便將她掀翻的女使——好高大健美的身條,步子卻邁得格外妖嬈,宮人愕然,她扭這麼靈動做什麼,哪來的妖獸?
長公主餘光輕掃,微微啟唇:“收一點,太過了。”
趙銘恩低眉順眼,用心體悟腰帶動臀轉的發力原則,很快就找到了平衡點,走出了泯然眾人的宮廷風格,走出了令人驚嘆的學習水平。
“很好,保持住。”
天公也作美,剛穿過興慶宮花園,天色便驟然暗下來,恰到好處地遮掩了多餘的視線。烏雲湧動,風聲四起,猛然一聲驚雷砸下來,急風掠過廊廡嗡嗡作響,像是隱忍卻悲慼的哭聲,越靠近南燻殿,那風聲愈發瘮人。
趙銘恩忽地一凜。
“不太對。”
長公主也發現了異樣,加快腳步,終於驚動了南燻殿前鎮守的宮人。這時候再攔人也來不及了,宮人進殿去通稟,不一會兒,只見貴妃親自迎出來。
“長公主,稀客。”貴妃還算鎮定,淺笑著見禮,“殿下匆忙前來,是有急事嗎?”
長公主唔了聲,連藉口都懶得找,“先前去睿王府沒見著王妃,一打聽,原來是領貴妃令旨進宮了。正好我也許久未見貴妃,索性來湊個趣兒,人多熱鬧嘛。”邊說,邊側眸睨了眼,“貴妃不怪我冒昧吧?”
“哪裡話,殿下願意踏足興慶宮,本宮榮幸還來不及。”
說話間踏進正殿,幾雙眼睛迫不及待地搜尋掛念的那個人,好在找起來不費功夫,人就端端坐在圈椅裡,低著頭,一綹青絲垂下來遮住了眼眸,神色晦暗,顯然不大高興。
不高興是意料之中的事,好歹胳膊腿俱在,總算是來得及時,沒出大事。
趙銘恩暗暗鬆了口氣,再悄摸打量,卻皺起了眉,她身邊站著那人——他為何會在!
長公主適時地咦了聲,問出他的困惑:“這位不是陛下身邊伺候筆墨的翰林嗎,您才是稀客。什麼風將宋大人吹來了興慶宮?”
“殿下說笑了,陳學士為皇子師,臣算是給學士打下手,今日循例入宮為皇子答疑解惑。”宋希仁溫吞一笑,輕松消弭了長公主話語中的鋒芒。從容言罷,還順手抄起高案上的茶盞,遞給身邊的睿王妃,“天氣熱,王妃多飲些茶吧。”
很隨意的舉動,透出熟稔,而睿王妃伸手接過,漫不經心道了聲多謝。
長公主察覺出不對勁,“王妃還好嗎?若有不適,就先回府吧。左右興慶宮這樣近,隨時可以來,貴妃不會介意的。”說著就起身走來,向越棠伸出手,“走吧,我送王妃。”
長公主不打招呼就來,才說兩句話就要帶人走,完全沒把興慶宮的主人放在眼裡。孫貴妃忌憚她,但如此被下臉面,難免有些不悅。
“殿下才說人多熱鬧,這就要走,看來不是真心來湊趣兒的。”
長公主不耐煩搭理貴妃的陰陽怪氣,只盯著越棠。這時一聲驚雷從殿頂砸下來,唬得越棠一哆嗦,揚起臉來,眼中渙散無神,像是河岸邊溺水掙紮的小動物。
長公主心頭“蹭”地騰起火,孫貴妃害了她親弟弟,不去陰暗角落茍且偷生,還有臉繼續欺負她小姑......欺負她弟妹!真當她趙端言是軟柿子好拿捏?
長公主鳳眸冷冷掃向貴妃,“我是來湊趣兒的,但貴妃自己看,這裡還有趣可言嗎?”生硬的一句話嗆得貴妃悻悻閉嘴,長公主回過頭,略彎下腰,欲圖託著越棠的胳膊扶她站起身,“棠棠別怕,來,跟我走。”
可睿王妃沒動。她偏頭看向宋希仁,目光楚楚。
宋希仁沖她微笑,笑得如春風般和煦,甚至點了下頭以示安撫。
這一來一回旁若無人的對視,在不明真相的長公主看來,簡直纏綿得拉絲,不由愣住。沒等她開口,宋希仁撫著睿王妃座椅的扶手,一副看護人的姿態說:“正好臣要出宮,還是讓臣送王妃回府吧。”
這回他說要帶睿王妃走,邊上的貴妃倒沒發話,似乎是預設了。長公主被這種諱莫如深的幽微氣氛攪得心煩意亂,她來興慶宮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宋希仁這心懷叵測的外臣也會牽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