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都快忘記杜小娘子這茬了,這件事上,她確實理虧,氣焰只得矮下來。
“殿下見過杜家小娘子了嗎?杜娘子很聰慧、很伶俐吧,殿下不必謝臣婦,若最後情投意合,皆大歡喜,殿下記得多多給臣婦封賞就是。”說得好聽,心底還是發酸,越棠很不喜歡此刻的感覺,假假勾出一點笑,嘴上愈發停不下來,“殿下若是不滿意杜小娘子,臣婦還有很多人選,比如太常寺卿的孫女、定襄郡侯的胞妹,殿下願意見的話,臣婦都可以安排。”
太子冷冷地說:“王妃很閑嗎?或者在王妃眼裡,孤是很好擺布的人,隨便什麼不明不白的人送到孤面前,孤都會見嗎?”
哦,這是在提醒她今時不同往日了,從前的趙銘恩對她百依百順,那是形勢所迫,不得已為之。她退後一步,垂下眼,澀然道:“是臣婦僭越了,往後臣婦會謹記身份,與東宮劃清界限,不敢再擅作主張。”
太子並沒有因為她的表態而滿意,相反,他莫名不快,蹙著眉說:“孤不是這個意思......”
越棠覺得無所謂了,搖了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殿下不是有話要問臣婦嗎?請殿下問吧。”
然而太子沉默著,片刻後,忽然說:“孤沒有見杜娘子。”他只遠遠看了一眼壽安亭中的人影,便知道不是她,當即就轉身走了。
越棠哦了聲,“殿下沒有見她,然後呢,殿下要問臣婦什麼?”
所以她是一點都不在乎了,主動引她去見各家女郎,像其它所有人一樣,懷揣逐利、看戲的心態,期待他迎娶太子妃,然後自己在這裡和段鬱看星星。
他從袖中取出一件東西,伸到她面前,“朝野逐步清肅,有人下獄,有人升官。這是封賞的詔書,上面有段鬱的名字,本該在今晚的宮宴上宣讀的,但被孤壓了下來。”
“為什麼?”
“因為孤想先問過王妃的意思。”太子開啟詔書,指給她看,“北庭都護府副都護,這個官職,王妃滿意嗎?”
越棠狐疑地望向他,“段將軍任什麼官,殿下為何來問臣婦?不應該過問段將軍自己的意思嗎?”
“因為北庭都護府距京城四千裡,哪怕天氣溫和,一路順遂,也要走四十天。”太子調過視線,落在浩瀚蒼穹上,“段鬱若真去了北庭,就不能與王妃一起看流星了。”
他語氣很淡,彷彿事不關己,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刺心,甚至有點羞辱人的味道。越棠氣極反笑,抬手將眼前的詔書拂開了。
“臣婦與誰看流星,與殿下又有何相幹?殿下雖是儲君,卻也不必伸手管旁人的家事吧。臣婦還是那句話,段將軍升不升官,升什麼官,殿下應該去找段將軍本人商量,而不是來問臣婦。”
太子像是有點意外,“王妃生氣了嗎?孤來問王妃,是因為孤知道,孤若去問段鬱,是否願意出任北庭副都護,段鬱也不能給孤答案,他一樣要來問王妃。”他聳了聳肩,“所以孤直接來問王妃,不是最省事嗎?”
越棠噎了下,無言以對。不得不說,太子殿下的確擅長洞悉人心,這才是他的本色吧,身在儲君的高位上,無所顧忌,不留需要給陛下之外的任何人留情面。可他這是何必呢,越棠難以理解,他為什麼要盯著她呢,拋卻前塵,放過彼此,不是兩相共贏的結局嗎?
“那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殿下。”她一字一句地問,“臣婦的答案,對殿下來說很重要嗎?”
萬籟俱寂的夏夜,氣氛像緊繃到極致的弦,忽然間遠處傳來一陣呼喝聲,“噌”地一下將那根弦繃斷了。轉頭看,拱橋那頭有一隊侍衛正向這邊走來,越棠還沒什麼反應,太子卻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拽著她往池邊的樹林裡跑。
巨大的力量,扯得越棠腦海一片空白,莫名其妙就跟著他往樹林裡藏,從枝椏底下穿過去,繞到一座石壽山背後。
太子拽住她扣在身前,站定了,細聽外頭的動靜。片刻後腳步聲漸漸走遠,鬆了口氣,這時候才意識到睿王妃在他懷裡,他的手還貼在她腰上。
他一顫,低下頭,見她盯住他,看得他心底直發毛。
“殿下躲什麼?”她悠悠地問,“臣婦與殿下舉止清白,心中坦蕩,殿下為什麼要躲?”
她的聲音,交織著獨特的香氣從肩頭漫上來,囂張地侵佔著他的感官。這種感覺很熟悉,是他曾經無數次無可奈何、避無可避的侵佔,如今都成了虛幻的夢。可這一刻,只要他略低一低頭......
他忍得脖頸僵直,四肢也不聽控制,從胸腔裡擠出一點聲音,生澀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孤忘記了。”他說。
“哦,忘記了。”她握住他貼在腰側的手,一點點移開,然後退後兩步,站穩了,說,“殿下是東宮太子,是睿王的親侄兒,臣婦自從得知的那天起,一刻也不敢忘,殿下也該時時刻刻記在心裡才好。”
說完也不留戀,轉身便走了。
太子閉上眼,舉止清白,心中坦蕩......
可是他已經不坦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