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二次消失了,這次有點長進,知道先來同她道別,但還是讓她很不是滋味。昨日她見到他,先下手為強,來了一招欲擒故縱,男人不都這樣嗎,被追求只會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她說不玩兒了,他才能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可他竟是來告別的,一個完美的、恰到好處的轉身,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什麼以退為進,人家直接退到她的世界之外,再多的手段,都沒有意義了。
雖然她直覺他們應該還會再見的,但仍抑制不住失落。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個小角,沒切到要緊的筋脈,依舊覺得堵得慌。
垂眼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味同嚼蠟,越棠把書冊蓋在臉上,索性崴身半躺下閉目養神。意識將將散漫的時候,又被雙成的聲音拽了回來。
“王妃,長公主殿下遣了位女醫官過來。這位醫官極擅長推拿之術,有祖上密不外傳封膏與藥方,您要不要試一試?”邊說邊走近榻邊,將越棠臉上的書冊扒拉下來。
越棠懶懶地睜開一隻眼,“長公主今日在行宮嗎?”
“好像不在。”雙成沒太留心,只是聽重明閣外頭的侍衛提了一嘴,“殿下出去了,想來是知道王妃昨日受累,就沒邀王妃同行。”
此番驪山之行,是長公主一力促成的,原先也說要領她遊山玩水,結果到了行宮,長公主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忙,根本顧不上她。真奇怪,她身邊的人都好似在籌備著什麼,緊鑼密鼓,卻秘而不宣。趙銘恩,長公主,甚至是她的兄長......
越棠心念一動,隱隱窺見了一線天機——有沒有可能,他們都是一夥的?
此念一起,便像野草一般瘋長。越棠隨口讓那女醫官進來,褪去外衫,面朝下伏在榻上由她施為,腦海中回憶著過往點滴,許許多多的線索,似乎都有了更完整的前因後果......哎喲!
驚人的發現很快被打斷了,因為那位醫官完成了觸診,開始真刀真槍地上手,第一下就摁得越棠一激靈,像一條案板上垂死掙紮的魚。
“王妃恕罪,臣盡量輕一些。”醫官似乎見怪不怪了,溫柔卻堅定地寬慰她,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越棠直抽氣,“你......啊......別別別碰那裡......”
醫官的技藝精湛,看來並非浪得虛名。這種感覺很玄妙,痠疼的肌肉被緩緩地、有力地蹂躪過去,每一分痠疼被放大到淋漓盡致,酸到極處,竟成就了一番打碎後再重塑的舒爽。醫官將她從上摁到下,摁完後她簡直像死過一回,渾身都濕透了。
她氣若遊絲地喊雙成,“賞......賞醫官......”勉強扭過頭,沖醫官展露出半個笑。這會兒才看清醫官的面貌,二十餘歲的女子,沒想到這樣年輕,手上就有這般絕活。
“大人有一雙回春妙手,有勞您了。”
“王妃謬贊。”醫官寵辱不驚地謝了賞,又向她交代了些修養的注意事項,“行宮的湯泉名滿天下,王妃既然來了,何不去試一試?雖不能愈百病,但可舒絡筋骨、寧氣安神,對王妃眼下的症狀是極有助益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溫泉宮有湯泉十餘處,天子及內命婦的湯池旁人沒有資格染指,西邊的宜蘭湯、芷蘿湯等等,她卻是可以享用的。
越棠被說動了心思,於是趁日暮之時乘輦出昭陽門。大大小小的湯池皆在行宮南側一片,每一處湯池自成一園,綴以奇珍異草、假山亭臺,一路穿廊過院,很有遊園的致趣。
管事的內官早早得了訊息,候在隨牆門外迎她下輦,一路引她入內殿更衣。內官立在殿外擊掌,宮人流水似地魚貫而入,衣衫羅帕茶水吃食樣樣俱全。
湯池沐浴,不僅是濯滌養生,還是放鬆身心的無上享受。內官是溫泉宮的老人了,先帝每歲遊幸驪山,可自陛下登基,臨幸卻寥寥,內官彷彿一位空有十八般武藝、苦於無處施展的高人,好不容易逮到京城的貴人,格外殷勤地獻寶。
“湯池水暖,驪山景美,日暮斜陽脈脈,入夜攬月摘星。王妃若嫌清淨無趣,奴才可以給您安排,宮裡有琵琶國手,還有坊間最富盛名的娘子,唱葉七郎新作的《菩薩蠻》。王妃願意聽什麼樣的小曲兒,只管吩咐奴才。”
越棠謝絕了內官的好意,只讓人都退下。挽好頭發裹上紗羅,攙著女使的手,翩翩入了池。
賜給外命婦的湯泉其實都不大,十來丈見寬,站在底下池水剛好漫到肩頭。邊上有兩層臺基,靠上去再在腦袋下墊個小枕頭,愜意得忍不住嘆息。
果然人人都想當皇帝,帝王家的享受,實在無與倫比。
“王妃,王妃。”邊上的女使遞來一杯茶,“先前宋大人囑咐了,湯泉沐浴最怕失水暈厥,您不渴也用些茶......啊......”
女使的語調驀然陡轉,越棠回過頭,只見她的臉上滿是驚怕,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向不遠處的一堆假山。
“有有有個人......”
越棠順著方向看去,假山巋然不動,連一棵草都沒有。她一哂,“又來啊?一樣的把戲玩兩次,傻子才上當。”
於是拍了拍女使的手,示意她別怕。接過茶盞飲了口茶,再側過身來時,一把冰涼的刀鋒悄然無聲地抵在她的頸側。
“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