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緩並沒有在意,他垂下眸子,眼底的狠色轉瞬被長睫壓下。
“相裡迎,必須死。”
他如此說道。
段嚴玉張了張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我會幫你。”
話音剛落下,謝緩忽然注意到角落裡貼牆跪著的一個男孩兒。
瘦巴巴的可憐模樣,個子也小小的,瞧著才五六歲的樣子,一張臉也黑黢黢的,看不清模樣。
他端端正正跪在地上,色若死灰。
像是發現謝緩在看自己,那男孩兒朝前膝行兩步,磕頭說道:“客人要買我嗎?我在七歲,聽說這叫和骨爛,煮出來肉很嫩的。我不要錢,給我糧食就夠了。”
若忽視他話裡的內容,定覺得這是個條理清晰的孩子。
菜市賤賣的菜人不少,但這樣小小一個自賣的卻難得一見。
謝緩輕嘆了一口氣,剛要上前一步,忽然有個個子不高的小蘿蔔頭炮仗般沖了過來,嘴裡還急急忙忙喊著些什麼。
原本還規規矩矩跪在地上的小少年突地白了臉,踉蹌著站起來,一把扶住小蘿蔔頭,瞪大眼著急問道:“你、你怎麼過來了?我娘她……”
小蘿蔔頭嚇得臉白,驚慌失措連話都說不清楚,支支吾吾道:“你娘她……她……”
看小童神色就知大事不妙了,那男孩兒的臉猛然一白,本就瘦弱的身軀如單薄葉片般晃了晃,下一刻就趔趄著沖了出去。
謝緩與段嚴玉對視一眼,最後遠遠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外城的一處破廟裡面,裡頭還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其中一個衣衫襤褸的跛子瞧見男孩兒,一瘸一拐朝他走了過來。
“娃兒,你娘她……”
男孩兒慘白一張臉,推開人踉蹌著撲了上去,看到草堆上躺著的婦人。頭發亂蓬蓬,一張臉青白發紫,頸上有一道很深的血口子,血流了半身。
小少年撲上去,抱住屍體慟哭不止。
也不知他哭了多久,那跛子慢吞吞挪了過來,嘆著氣說道:“她聽說你去了菜市,就……哎,她本就身體不好,又餓了好久,本來就快撐不住了。後來又拿碎瓦割了脖子,等咱發現的時候,身體都已經冷了。”
小少年彷彿聽不到有人說話,只抱著母親的屍體大哭。
那跛子連連嘆氣,苦著臉勸道:“這世道如此,遲早都有這一天,早去……早解脫。你先別顧著難過,明兒巡城的又要到處翻找,有新死的屍體都會被他們拖走拉到城外的亂葬崗去。你、你還是先顧著你孃的身後事要緊……”
跛子如此說,圍在周圍的其他難民、乞兒也都如此說。
小少年這才冷靜了兩分,稍稍抬起頭,怔愣地看著自己娘親早已經沒了血色的臉,好半天才哽噎哭道:“沒人、沒人願意買我,我沒錢……”
謝緩和段嚴玉在破廟外靜靜看著,直到聽到小少年這句話,謝緩才準備抬腳往裡走。
段嚴玉拉住他的手,低頭小聲問道:“你要幫他?”
謝緩像是早已經練出了鐵石心腸,見此天人兩隔的可憐事也沒有絲毫動容。
他回頭看了段嚴玉一眼,輕聲說道:“我一時拿不出救人的糧食,但錢還是有的。”
段嚴玉沒有立刻說話,只垂下視線靜靜看謝緩的臉,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些破綻來。可惜什麼都沒發現,他臉上沒有同情,沒有悲痛,一雙黑沉的眼睛如一潭靜悄悄的死水,連一絲波瀾都掀不起來。
可就是這樣一雙眼睛,此刻直直望進段嚴玉眼中。
他說道:“段嚴玉,我有一句話一直沒有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