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緩停下動作,兩手撐在桌面上,隨後稍稍朝前傾身,貼近段嚴玉才低聲慢慢說道:“王爺說得很對。緩,心如蝮蠍,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他得罪了我,我自然記恨。只可惜霍善史運氣不好,沒給我報複他的機會。”
段嚴玉眯著眼。
夜幕低垂,屋中僅有書案上擺著一盞青銅燈。火苗嗶剝晃悠,恰映在謝緩的臉上,一片搖曳燭影紅彤彤地落了上去。他仍如初見時一樣好看,面容俊美,眉毛很濃,臉上時時刻刻都襯著幾分蒼白,倒顯得唇色極豔紅。
謝緩生得很漂亮。
這是段嚴玉在初見他時就知道的,只是那時候他只覺得這人是個不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如一朵嬌氣無甚作用的花。
可現在,花枝上的刺全豎了起來,不起眼,卻根根尖利刺銳。
這一刻,他才覺得這花活了。
段嚴玉也學著他的模樣朝前傾了傾身,壓低嗓音道:“因為他以舞女羞辱你?所以你記恨?”
謝緩一時沒答。
段嚴玉偏了偏頭,皺著眉毛,似自言自語嘟噥又似詢問,“如此……可當時本王不也一樣奚落了你?這樣說來,你豈不是更記恨本王?那這般留你在身邊,豈非給自己埋了一顆火雷?”
謝緩微微一笑,眯著眼睛說道:“那王爺千萬小心了。”
段嚴玉沒再說話,他偏著頭盯著謝緩的眼睛看。
這人愛笑,也擅長偽裝心思,只這樣看著,什麼也看不透看不穿……倒是,倒是他眼瞼下的紅痣格外顯眼,似在燭火下斂了幾分妖豔刺目的鋒芒,變得柔軟可愛起來。
許久,段嚴玉猛然抽身站了起來,丟下一句,“運河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你收拾收拾明日與本王一同回京。”
說罷,他轉身快速離開了房間。
剛出門,段嚴玉又發現春生這小鬼縮在門外,見他出來立刻似一隻受驚的小鵪鶉般縮起脖子抖著肩膀。
段嚴玉視線下移到他懷裡,兩手仍捧著那把拓紙,只是段嚴玉這時才發現,那幾張拓紙中好像還混了一張謝緩的稿紙,許是這小鵪鶉慌忙中拿錯了。
那竟是一篇《詠竹賦》,段嚴玉眉毛一挑,突然朝著春生喊道:“嘿,小鵪鶉。”
春生渾身一抖,癟著嘴巴應答:“王王王……王爺!有、有何吩咐!”
段嚴玉抬手就將那頁《詠竹賦》從他懷中抽了出來,對折兩下塞進了袖子裡,簡短說道:“這個,本王要了。”
春生:“……”
春生愣神的功夫,就見堂堂攝政王,威名赫赫的大祁戰神搶了他的東西揚長而去。
春生嘴巴癟得更厲害了,抖著腿看段嚴玉走遠才哇一聲跑進屋子,喊道:“殿下!殿下!攝政王搶了您寫給我帖子!”
……
次日,謝緩穿戴整齊,又裹著那件墨狐大氅去了驛館後院。
段嚴玉的坐騎龍媒似已經認識它了,被拴在馬廄裡還梗著脖子去蹭謝緩的手,又咬著袖子把人往草料的方向拉扯。
謝緩身後跟著春生,小隨從小聲問道:“龍妹是不是餓了?”
謝緩:“……不是說了嗎?這馬叫‘龍媒’。”
春生也許還記恨著昨天被馬主人搶了帖子的事兒,當即撅了撅嘴,小聲咕噥道:“我就喊,我悄悄喊!龍妹、龍妹、龍妹!”
謝緩一時無語,沉默片刻才抽了一把草料喂給黑馬。哪知道這馬撩了撩蹄子,馬嘴一撅,哼哧著不肯入口。
春生:“殿下,您拿的是幹草料。或許這馬喜歡吃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