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淩亂了額前碎發,月光在眉睫結霜,下方漂亮的眸子湧出可怖的殺意
“去死吧……”
他面如止水,無波無瀾,低聲說出最後悼語。隨即手起刀落,一眨眼,孫無忌已身首異處
孫無忌高大的身體還僵在原地,腦袋已經在地上咕轆轆轉了一圈,磕在碎木片上。銅色面頰染上大片的血,神情猙獰,是驚愕使然
一直站在後頭的玉千面怔在原地,擰緊眉頭,似是驚於面前人翻臉就是個活閻王
活閻王低垂著眉眼,拉下披風蓋在那一顆駭人的腦袋,接著抬刀點在上方,無聲擦拭著,劃開一條長長紅痕
他莫名笑起來,卻如死寂,那本就瓷白的臉龐在月的照耀下顯得毫無血色,瘮人地很
玉千面壓著懼色,出聲提醒道:“孫無常在這留了兩千餘人……”
宋觀棋沒回話,他此時回過心神,發覺虎口處沾了幾點突兀的溫熱,卻不在意。腕間圓潤冰涼,他將紅繩又提上一提,唯恐染了血腥。再抬起頭時眼裡一片肅殺,面若霜雪,他提刀無言走向外頭火光沖天的雜亂之地
一身月白在滿地荒廢間十分顯眼,滿臉憤惡的兇匪接踵而來,哈出熱氣,握著血跡斑斑的大刀急撲過來
宋觀棋出奇地冷靜,疾速抬刀直刺腹部解決第一個,鋒尖回轉又切斷後邊人的脖頸,利刃帶出血如泉湧
一個接一個人自覺兇神惡煞沖上前,但也不過一刻鐘功夫,倒在銀霜刃下的便不計其數,後面趕來的人見那成堆的屍首嚇得臉色煞白,頓住腳步
宋觀棋不知疲倦,一招一式淩厲帶風。他壓制多年,蔓延叢生的恨意彷彿終於有了宣洩口
他逐漸殺紅了眼,血花朵朵開在月白長袍,頗有些地獄惡鬼的氣勢。此時此刻,血味縈繞不去。他隨意擦去唇邊血痕,暗自覺得先生說的真是不錯,殺意確實會讓人上癮
但宋觀棋又不禁想,也很過癮
憑什麼作惡作歹的兇徒得於存活至今,而心懷善意的人就該深埋地底?
憑什麼上位者可以視俯瞰萬人,而無權無勢的人就該淪為卑賤的螻蟻?
憑什麼要忍氣吞聲、悲憫眾生,憑什麼以愛渡恨,命債就該用血肉白骨償還!
罪人永墮閻羅,死生長苦於寂夜
鋪天蓋地的恨意沒有因此消逝半分,反而成倍滋生。這完全與林如海所教相悖,可他已經收不住揮出的刀
耳邊喧囂不止,廝殺哭喊、刀劍相撞與馬蹄踏聲全都化作一陣鳴音,趨於虛無
有人喊他的名字,卻如眼前血腥一般模糊
他方揮刀驚退面前一人,左側突地一塊沉木劈來,抬臂格擋已經無用,這一下直接將他轟出幾米之外
防不勝防,看來那幾人算計好了,後邊便是低坡,宋觀棋受此一擊,墜下在所難免
沒有摔倒在地的沉痛,他被穩穩接住,落在溫暖堅實的懷抱,耳邊一陣鼓動如雷的心跳聲
宋觀棋似有所感,猛地轉過目光,見到熟悉的面龐
“謝延!”
心悸突生,不息不止
他激動地扯住謝延的衣襟,嗓音顫動。眼眶倏爾泛起一圈紅,卻不是因為恨
霎時間,全身血肉方回過暖意。累累傷痛凝實在身,錚錚風聲重響耳畔,堂堂明光映綴清瞳
不是劫後逢生的喜悅,也不是突如其來的情緒,宋觀棋說不清緣何如此,謝延的名字幾乎脫口而出,不帶絲毫猶豫去計較禮節規束與私心情結
宋觀棋難得如此展露情緒,可謝延心都要碎了,他沙啞著嗓子回應
“我在。”
他握住宋觀棋纖瘦的腕,指尖熱意翻湧,輕輕攀上,拭去了幹涸的血痕
林間鬧戲終於落幕,火光映月歸為一山灰燼,血色與黑夜交織成河,蜿蜒向遠處舊城
綿綿山川間有燕三啼鳴,聲嘶而力竭
一問蒼穹,二問山河,三問人間
雲間破曉,降光作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