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受著惡語冷眼,一步一階向著求福的山寺。歲月能消磨脾性,他已經學會沉默不語,對上世家皇族頑劣的公子少爺還能笑臉相迎
世人只罵是個沒骨頭的,這等屈辱都沒叫他一死了之。可一刃封喉是爽快,抬手間便能棄去滔天仇恨,墮入地府做個惡鬼都比現在快活
但宋觀棋死不得
大仇未報,仇敵不死,任何相識的人都將深陷囹圄……
仇恨深似海,他成了第一個被淹沒窒息的人,如籠中困獸,百般掙紮
謝延見他越發蹙緊眉,額間泛著涼,不禁憂心道:“公子?……做噩夢了?”
無人回應……
良久
宋觀棋浸著冷汗,喃喃囈語:“疼……”
此夢經年,如今這疼痛卻不會再讓他發狂、憤怒或悲傷,他甚至午夜驚起時用回憶淩遲自己,恨不得記住母親身上每一道傷口。庭院內屍體堆山,幼童跪坐其間哽咽不止,刺耳的很……
他一次次舉刀殺死懦弱的人,直至對這份恨麻木漠然……
宋觀棋呼吸急促起來,一時分不清身處何方,朦朧間只見有人去撫他濡濕的雙鬢,聲音輕柔地像片羽毛,撫著滿心躁動:“沒事了……”
謝延俯身湊近欲聽宋觀棋夢中囈語,卻仍聽不真切,他輕嘆一聲:“今後你便是自由之身,去留隨意,怎麼還是這般膽戰心驚的模樣。我帶你去北野,散散這些年的不歡愉,好不好?”
本是自言自語,不期望著有人回答
宋觀棋卻如夢中驚醒,驀地睜眼,伸手一把攥住謝延的衣襟。卻在短短幾瞬間又恢複一貫的平靜,沉默半刻,還有些啞:什麼?”
謝延抓住宋觀棋往回縮的手,輕揉那發紅的掌心:“我是說,你這日夜睡不安穩的模樣叫人心疼。你若跟著我,斷然不會讓你再這樣,我會為你殺宿敵,免得髒了你的淨青衫。”
“這算作殿下慈悲為懷,憐憫之心泛濫嗎?”宋觀棋任由右手被握著,抬眸看過去,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
他覺得很疲憊,卻再難入睡,方才心悸未散,只能倚靠著身旁人才堪堪穩住身形
宋觀棋忽然問:“殿下為何如此自信?楚靖之戰後,自身怕是自顧不暇。你蟄伏多年,倒是練的一副好脾性,也是想用這模樣矇混過關?確是讓人看不出半分恨意。”
他微不可察點了點頭,又陷入思緒
功高蓋主,為臣大忌。對敵坐滿朝堂,能否保全性命尚不說,何況是讓謝延回到北野
楚國百姓皆言帝王昏聵,不識能臣。可謝書善要真因軍功放人回去,才是真昏了頭,畢竟這無異於放虎歸山,自掘墳墓
明眼人都看得出謝書善是防謝延覬覦皇位,謝延自己也明白。既收兵又削權,朝堂之上受屈頗多,本該氣憤填膺,謝延卻一一應了,如此耐性,演技了得
宋觀棋打量著謝延面上的風輕雲淡,試圖找到偽裝下洶湧的恨
二人處境相較起來並不分上下,聚在一處稱的上同病相憐。可宋觀棋心裡卻藏著羨意,因為謝延是如此自如,猶同自己掌著命運的舵,破巨浪橫行
“恨啊……怎麼不恨,父皇賜我王劍、高位、兵權,卻讓王法束了我的手足。他是想讓我與弟兄鬥個你死我活,不想死無葬身之地,只得站上爭權的擂臺。若是旁人我便不會手下留情,偏偏是謝書善,偏是往日宮中照拂我的皇兄,明懲暗罰都得受著。可如今,恨不再是我的桎梏,是助勢的烈酒。龍吟劍藏鋒已久,即日起便讓它再露芒光。”
謝延眸裡閃爍寒光,說不出的邪氣:“今日離了這繁華城,誰還能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當初我既敢僭越領了鎮主東宮的劍,如今別說縱馬北野,龍庭我也坐得。”
“如今狼煙四起,九州之內息戰之境屈指可數,亂世梟雄這路可是難走的很。”宋觀棋抬眼去看,語氣淡淡
謝延側過身,緩緩湊近,直到抵上那冰涼的額,兩人鼻尖相碰,呼吸都溶在一處
他抓起宋觀棋的手放在胸前,低聲說:“天下太平皆生於刀劍之下,我自有萬軍為盾護身。倒是公子,讓人憂心地很啊。”
他抬起另一隻手,指間玩弄著宋觀棋衣襟前一縷青絲,面上神情卻認真
“亂世兵戈起,若求保全,要麼自立為王,要麼輔佐良主。我擔心公子被他人騙了去,與其投靠那無名無姓的奸雄,不如跟著我。公子應當明白我的心意,今後縱是身死,也會護的你周全。今日不是好時機,唐突了,但我所言不假,皆出本心。”
宋觀棋被那眼底的一片赤忱燙到,怔了半晌,掌心處傳來的劇烈顫動震地人心口發麻,無端心悸生起
“荒唐……”他側過臉,似是擔心被看清眼底慌亂,可那嗓音都犯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