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劉和平一邊自己坐下,一邊示意他坐在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這麼早,有事嗎?”
袁喜貴在劉和平的對面坐下來,他的包還在肩上掛著,如果在往常,他的包總是摘下來,放在桌子上。他說:“沒事,老孟找我有點事,順便來看看你這老朋友,怎麼樣,忙不?”
“還可以。”劉和平說。
“唉,對了,上次梁院長的人工股骨頭用著還可以吧?”他說。
“可以,沒問題,已經出院了。”劉和平看看錶說:“哎呀,我今天還有一個手術。”
袁喜貴精明地站起身來說:“劉主任,我就不打擾了,有什麼吩咐打電話。”
劉和平說:“好的,有事再聯系。”他也站起身,將袁喜貴送出門外。劉和平在走廊上看著袁喜貴那隻小挎包沉甸甸地掛在肩上,他那機警的大腦瞬間閃過了一個問號。孟得福在消化科,他那用耗材也不少,可袁喜貴沒必要親自送過來呀,這些都是他公司業務人員的事情。即便是醫用耗材也沒有在包裡放的呀,而且他一直用手捂住不放,劉和平想,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消化科就在骨外科的樓上,於是他悄悄地跟著袁喜貴上了樓。
消化科看來也查完了房,醫生們都在大醫辦室裡下醫囑,整個樓道裡空蕩蕩的。袁喜貴沒有進大醫辦室,而是徑直去了孟得福的辦公室敲門,門很快開啟,袁喜貴走了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劉和平很快來到了門前,聽他們談什麼,只聽袁喜貴說:“孟主任,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
“好的,謝謝。”孟得福說。
接著聽到拉開皮包拉鎖的摩擦聲:“都在這,你點點吧。”袁喜貴說。
“不用了,我還不相信你呀!”孟得福說。接著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劉和平見兩個人沒有了說話聲,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把門推開了一條縫,他一看大吃一驚,只見孟得福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兩摞百元人民幣鈔票,孟得福開著抽屜,正含著微笑一沓一沓地往抽屜裡數鈔票,他數一沓往抽屜裡放一沓。袁喜貴好像很悠閑地點起了一支煙,很愜意地吸著。這讓劉和平下了一跳,心想這個孟得福,你瘋了,你竟敢拿醫藥回扣,而且這還不是個小數字呀。劉和平暗暗罵道:“老孟啊,老孟,你真是昏了頭,你這不是找死嗎。”心想,這回你算是把自己擺平了。他來不及多想,迅速掏出了手機,把孟得福含笑數錢的過程錄了個一清二楚,就連袁喜貴悠然自得地吸煙的鏡頭,也毫釐不差地錄了下來。他心想,不能總是這樣錄下去,有這樣一個場景就足夠了,也許孟得福太專注了,也許袁喜貴太得意了,劉和平輕輕的把門關上,沒有任何聲響,他們倆鬼使神差地誰也沒有察覺。
劉和平迅速把手機裝進了口袋裡,離開了孟得福的辦公室,中途遇見了消化科的一名護士推著治療車,見到劉和平打了一聲招呼:“劉主任,您好。”
劉和平向那名護士擺擺手:“你好。”便馬不停蹄地向樓下走去。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兒,心裡還在撲騰撲騰地跳個不停。他暗暗罵道:“孟得福呀,孟得福,你怎麼能幹這種事呢?他又開啟了手機重播了一遍,發現既清晰又完整,沒有什麼可遺漏的。檢查一遍之後,他開始思索,他想,老孟啊,你怎麼單單栽在我的手上呢。我如果把錄影上傳到網上,立即就會在衛生系統掀起軒然大波,引起轟動,你老孟別說當副院長了,你就連飯碗都保不住了。他轉念又一想,如果這麼做,是不是對老孟太殘忍了,畢竟是同窗好友這麼多年了。如果在網上曝了光,孟得福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的奮鬥,也就毀於一旦。紀檢委、檢察院肯定會要介入調查,就連袁喜貴行賄也難倖免,孟得福將面臨萬劫不複的境地。聽說他愛人身體一直不好,女兒正在上大學,兒子正在讀高中,這對他的家庭將會帶來難以估量的災難,甚至是無法挽回的後果。他猶豫了,這作為老同學有點兒太過分了,太不近人情了。盡管老孟欺騙了自己的老同學,自己五年寒窗的老班長,在關鍵的時刻想把多年照顧他的老班長擠出副院長的位子,但也不至於遭到如此殘忍的打擊吧。
劉和平矛盾重重,可是如果不借此機會給他曝光,那麼,在不久的將來,他——孟得福這個小人,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堂而皇之地登上副院長的寶座,記得一位哲人曾經說過:歷史不會審判勝利者。誰也不會因為他為當副院長拉選票而唾棄他,誰也不會因為他的一個小動作,把李躍進排擠出了副院長的行列,而為李躍進去抱打不平。甚至還有可能有的人會認為李躍進不願意從政,而喜歡搞業務呢。而李躍進將會徹底失去本來就應該屬於他的副院長的職務。當然,孟得福比李躍進差得不是一星半點,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從業務上看,孟得福都和李躍進不在一個檔次上。從選票結果上看,李躍進比孟得福僅僅是差了三票,而李躍進不去拉選票,不去和孟得福相爭,這足以可見李躍進的為人了。在業務上當然就更沒法相提並論了,李躍進是省管專家,而孟得福僅僅是醫院的學科帶頭人,不在同一個級別上。按照市委提拔縣級幹部的標準,原則是五十二不提,五十五不進,也就是說,副職五十二歲就不提拔了,正職五十五就不進班子了。今年李躍進正好五十歲,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李躍進恐怕就沒有提拔的機會了,而且嚴院長也快到了退休年齡了,就憑李躍進的水平,將來接嚴院長的班也是不成問題的。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副院長的機會,而且還有可能失去做院長的機會。從這一點來說,這對李躍進也是極不公平的,對醫院的發展也是不公平的,僅僅因為是自己的老同學拉選票,和自己競爭,進而就放棄做副院長、院長的機會,這對李躍進自己來說不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嗎?更何況自己與李躍進同窗好友這麼多年,相伴、相隨、相敬這麼多年,生死與共的感情,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像自己親哥哥一樣的人,忍氣吞聲地讓自己同班同學排擠蒙騙欺辱了嗎?
他一跺腳,自言自語道:不行,我絕不嚥下這口氣,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孟得福我們都把你當成老大哥一樣的對待,而你竟敢在背地裡對老同學老班長下黑手,我作為一個旁觀者,作為受害者的同桌同窗好友,我絕不輕饒你。我劉和平不爭名不爭利,但我也絕不允許你這卑鄙小人得逞,耽誤了我們的好同學好班長。
思來想去,經過反複的思想鬥爭,經過靈魂深處那感情與真理、正義與邪惡的痛苦較量,劉和平終於掙紮著讓思想的天平向李躍進這邊傾斜下來。他想:老孟,對不起了,誰讓你栽在我劉和平這個眼裡不揉沙子的鐵漢子手裡呢?以鐵面無情,鐵的手腕,鐵石心腸,對付傷害我們的小人們是他們罪有應得,是他們自作自受,他們應該為自己的不義行為付出代價,這就是因果報應,這也是我劉和平嫉惡如仇的天性所在。對不起了老孟,要怪你就怪你自己的不當行為吧,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引火燒身吧,怪你自討沒趣吧。
他在一遍又一遍地鼓勵著自己,生怕因同情心收回自己的決定,生怕善良的心再呵斥自己,生怕自己再反悔。他立即開啟電腦,把手機和電腦連在一起,找到那段錄影,毫不保留地發到了網上,發完了,他又檢查了一遍,並附上了文字,大意是:平州市人民醫院消化科主任,大膽拿醫藥回扣,正在含笑數錢,如此商業賄賂,令人震驚。
這一重磅影片,迅速被網友點選,並大量轉發,有的網站也進行了轉載,一時間成了網上的熱門話題。
當天晚上,市公安局就將消化科孟得福帶走,並通知醫院領導,孟得福涉嫌商業賄賂,公安局將立案偵查。一時間市人民醫院像炸了鍋一樣,孟得福成了焦點話題。
李躍進下午有手術,晚上回到家上網才看到那段影片,他慌忙從屋裡出來喊道:“張潔,快來看,不好了,我們的老孟被各大網站曝光了。”
“什麼,什麼?老孟被曝光了?”張潔正在衛生間洗衣服,她兩手濕淋淋地都沒有顧得上擦,急急忙忙地跑到臥室的桌子前:“我看看,是老孟嗎?”
李躍進給她把影片又放了一遍:“你看看,拍得多清楚,不是老孟還是誰呢,還面帶微笑數錢呢。你看袁喜貴那個得意的樣子,還抽煙呢”李躍進急了,一拍大腿站起來,在屋裡踱著步子來回轉悠:“這可怎麼辦呢?”
張潔驚訝地說:“沒錯是他,這老東西,怎麼辦這種蠢事呢,這不把自己給毀了嗎。”她看看李躍進,著急地說:“這可怎麼辦呢?”
李躍進雙手搓了搓,說:“我給劉和平打電話,他腦子好使,看他有什麼辦法沒有?”
“對對對,劉和平是個鬼難拿,什麼道道他都能想出來,快給他打。”
李躍進撥通了劉和平的電話:“喂,和平啊,你上網了沒有,老孟他……”
劉和平急忙說:“上網了,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這可怎麼辦呢?”
李躍進說:“你想想辦法,不然,老孟就毀了。”
劉和平靈機一動:“對,給老孟打電話,看他是不是做了,為什麼這樣做的,咱們同學這不都丟死人了。”
李躍進說:“對對對,我來打。”
他放下劉和平的電話,又撥孟得福的手機,可孟得福關機。“不對呀,”他自言自語地說,並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還不到九點呢,他不會這麼早睡覺吧?”
張潔說:“打他們家的座機,他愛人肯定在。”
李躍進再撥,很快電話撥通了,接電話的是孟得福的愛人高惠君,只聽她在電話裡哭著說:“李主任不好了,老孟被公安局帶走了……”
“什麼,這麼快,公安局沒說什麼嗎?”李躍進著急地問道。
“公安局就說他涉嫌受賄,說什麼是網上舉報的。”高惠君繼續哭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