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威廉先生似乎沒有揭發她的意思，他很快移開了目光，只是一個人坐在元件箱上，帶著降噪耳機看著遠處正在施工的遊樂園。
自從演唱會那天晚上，和聞釗在摩天輪元件箱上坐了很久之後，時晏和發現自己變得很喜歡往這邊走。每當需要獨處和思考的時候，他就會在這裡坐一坐。
鬼鬼祟祟的桑彌婭幾步爬了上去，坐在了時晏和身邊。
“代安娜跟我說了，你的勞動改造時長刷夠了，可以去首都星了。”時晏和主動開口，“等金露玫錄完節目，我和聞釗會帶你和她們團隊一起出發。”
桑彌婭盤著長腿，此前她從未以這麼高的視角看過遊樂場工地，“本來我以為，能去一次首都星已經算是見世面了，回來之後我一直當那是個美好的夢，很遙遠的那種。”
這是時晏和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忐忑和不安。
才十幾歲的孩子，接下來要離開故鄉，在完全不熟悉的大都市居住，嚮往之外不可能一點擔憂都沒有。畢竟她此前的世界只有愛麗絲和港灣區那麼大。
比起朝夕相處的友人，有的時候反而是對陌生人産生了更強烈的傾訴的沖動。
威廉先生既跟她不算熟悉，又來自首都星的基金會。形象神秘又高冷，面容透露出非人般的完美和疏離感，大筆砸錢親臨廢星改造的行為充滿慈悲。簡直就像是，教堂裡專門聽人懺悔的神父老頭。
似乎，是個很靠譜的傾訴物件。
“我想象不到自己真的住在首都星的樣子。”她說，“我不知道這種離開，算不算是某種‘背叛’？將朋友家人拋在身後，自己去最繁華、最發達的星球生活。”
會産生這種想法，的確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
時晏和淡淡地說：“當然不是。人生來走在離別的路上，各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只是出發的早晚不同、到達的目的地不同而已。屬於你的未來在其他地方，這再正常不過了。”
他的態度那樣理所當然，“離別是人生的必修課，我們都要學會接受它。”
得益於他展現出來的包容，桑彌婭吐露了更多的心緒。
“去首都星的時候，志願者姐姐跟我說過，天才只是進入附屬的門檻。兩個星球之間的教育水平落差很大，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很多人進了附屬的機甲班，後來又放棄了，我怕……”
時晏和不會哄人，在溝通方面更是被聞釗甩了好幾條街。好在他心不壞，話硬一點也不至於太難聽。
他說：“不要為沒有到來的事情提前焦慮。真的發生了，有的是焦頭爛額的時候，用不著提前難受；要是沒發生，純屬浪費情緒。附屬願意收你，代表他們承認了你的能力。”
“真的？”桑彌婭有些意外。
時晏和解釋道：“志願者聞鑠是附屬的榮譽校友，能讓她帶你參觀，光是憑聞釗的面子可不夠。”
“真的假的？”桑彌婭嗅到了八卦的氣息。
揭聞釗老底的事情，時晏和倒是很樂於分享。
“機甲方面，組裝設計不是他的專長。聞釗真正厲害的是實操。他妹妹才是正經八百的研究員。撿來的廢舊機甲修不好，還要全息通訊跪求妹妹遠端指導。”
桑彌婭聽樂了，轉而，她又斂了笑容。
連聞釗設計機甲水平在首都星都算不上專業，她呢？
天外的高度降維打擊般驟然壓在心上，她難免有些喪氣，“如果我去了，發現機甲不是我的路怎麼辦？我不知道自己除了這個還能做什麼。”
“很迷茫嗎？那很正常。”
時晏和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平和，“你才十五歲，正是思考未來的時候。不只是現在，二十五歲，三十五歲，人生的不同階段都有陷入迷茫的可能。哪怕曾經找到過方向，也說不準會再次迷失。”
桑彌婭問：“威廉先生，您呢？您也有這樣的嗎？”
“當然，來這裡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只能先做好眼下的事情。”時晏和如今已經可以很坦然地面對那段時光了。
或許，他也在把桑彌婭當做“神父”溝通。
“如果，永遠都找不到目標呢？”桑彌婭問。
時晏和既是回答她，也是在回答自己，“尋找的過程本身，就是意義。”
“而且我想，現在的我，應該是到找了的。”
他笑了，有點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