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飛揚熾烈的女孩子,分明將宮中的儀態規矩學的極好,卻每每現出目無禮法的樣子來。
也正是這樣的女孩子,敢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與貴為天子的兄長抗言,意氣所至,連夜單騎離京,奔赴塞上。
當初向陸皇後求娶她,並不見她歡喜,也不見她不願,還只道她自小嬌氣慣了,不知道如何去喜歡一個人。直到她身死塞外,聖上將記錄妹子最後言行的書冊送來薛府,薛老太君才知道,原來她的愛也是如此熾烈,薛家當不起。
“老太君你也太慣著那丫頭了,她究竟是什麼人物?”薛麟餘怒未消。
“我見她面善,喜歡她還不成嗎?”薛老太君笑著打哈哈,“你別看不慣她,或許將來你喜歡還來不及呢,但只怕是她不喜歡你。”
“嚇,我才不會呢。”薛麟聳了聳肩。
薛老太君笑笑:“行了,苦水也倒完了,也向你母親跟前請個安去,我聽聞你那姨娘又去她院子裡鬧了事,將她氣得歪在榻上休息呢。”
“姨娘真是。”薛麟捏著拳頭起身,急匆匆地從金萱堂跑了出去。
“大郎君還是這麼莽撞,老太君也不管管。”容娘端著一杯清茶,從重重簾幕後走出來。
薛老太君起身接過茶杯,輕輕放在佛龕前。
茶杯是金絲楠木雕鏤而成的,隨著簾幔輕拂,茶杯在外間明滅的光線下閃閃發光。
“麟郎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薛老太君彎起唇角,笑了笑。
薛老太君拈了一炷香,待香燃盡,忽地問道:“說來,海棠苑邀請阿青去茶會了?”
“是。”容娘點頭。
薛老太君呈上了秘密的摺子,這事唯有平江的通判姜遠山和海棠苑的嚴九知道。
知道這件事之後,嚴九就向沈青青發出了茶會的邀請。
薛老太君皺起了眉頭,他們餘下的時間不多了。
風雨很快就要來了。
是夜,沈青青將茶會的訊息告知沈老太君,沈老太君只是說,隨她自己高興便是。
第二日,不知從哪裡聽來訊息的薛老太君遣人送來了一套銷金的深青散花裙、一套青金石頭面和一雙孔雀線織成的繡鞋,並約定下來待到賞茶會那一日,亦由薛家派人前來接送。
沈青青一概欣然應允,只是婉拒了薛老太君令她搬出白雲村,住到薛家莊子上的提議。
十月十五,下元節當日,沈青青早早起身,難得拂開了扔在案頭的銅鏡。
鏡中模糊映出少女的容貌,一雙本就幽深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中更顯神秘莫測。
沈青青敷上薄粉,抿上口脂,描好黛眉,嚴妝之下,原本隱去的華貴顯露無疑。
抬起手,薛老太君戴在她腕上的玉鐲順著手臂滑落下去,叮叮作響。耳邊好像還能夠聽到那一夜,漫天烽火中,飛揚的砂礫打在鐲子上的聲音。
“……真像啊。”沈青青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臉頰,鏡子裡的面容與自己太像了,是原本就像,還是……?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剛醒來時是大病一場,人痩得脫了形,面色灰敗比死人還難看幾分,自然也無暇去想這沈青青的面貌是否與自己相同。日複一日過下來,她已經記不清過去的模樣,只覺得這張臉與自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真是令人驚駭。
門外傳來車馬聲,沈青青籠了廣袖,推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