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大師道:“鹽幫之人見識淺陋。朱元璋是鹽幫死敵,和尚也是鹽幫仇人,用死敵換仇人,他們還不鬧翻了天?”
葉靈蘇道:“你就斷定我會答應你?”沖大師笑道:“姑娘蘭心蕙質、品格甚高,不是見識淺陋的俗物。”
葉靈蘇惱也不是,罵也不是,若不答應,豈非自認是個俗物。道:“大和尚,看朱微份上,我再饒你一次。不過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楚空山咳嗽一聲,說道:“樂鹽使,幫主還沒發話呢!”
樂之揚恍然醒悟,此時此地,葉靈蘇才是頭兒,何去何從還得看她,一時望著女子,無由緊張起來。
葉靈蘇緊蹙眉頭,半晌說道:“這賊禿害苦了我東島,又殺害不少鹽幫弟兄,我若放過他,無論哪一方都會怨我。”
“哪兒話?”江小流忙笑道,“無論姑娘幹什麼?我都不會怨你的。”
葉靈蘇瞪他一眼,厲聲說道:“你怨不怨,我才不管。”
江小流碰一鼻子灰,有點兒悶悶不樂。樂之揚心中焦急,望著葉靈蘇欲言又止,葉靈蘇沉吟一下,抬起頭來,與他目光相遇,樂之揚憂慮焦急,全都透過眸子流露出來。
女子心底微微一痛,漫不經意地道:“也罷,我放他一次。不過,樂之揚,你得立一個誓,將來你必殺此獠,給我一個交代。”
道:“皇天在上,我一定殺了這個和尚,不守誓言,必遭千刀……”還沒說完,葉靈蘇打斷他道:“夠了。”注目沖大師道,“如此你可滿意。”
沖大師笑道:“貴方三位有頭有臉,料想不會食言而肥。”
“笑話!”葉靈蘇說道,“你當慣了賊禿,以為人人都如你一樣?”
“好。”沖大師說道,“幫主女中豪傑,我信你一回。”說完大步流星,轉身向來路走去。
眾人面面相覷,均想:“這和尚一肚皮壞水,明明人在後面,偏讓我們走遠路。”
兜兜轉轉,繞到括蒼山東面,遙見一個小谷,三面山色如黛,起伏溫潤柔和,一道清溪從谷內流出,明澈見底,潺湲無聲,彩石細魚,歷歷可見。
沖大師當先入谷,沿途蛇蠍當道,他灑出藥粉,毒物紛紛退卻。葉靈蘇皺眉道:“這是幹什麼?”
沖大師笑道:“這些毒物是防範谷外的山民,世道澆漓,人心難測,君子易與,小人難防。”
葉靈蘇冷笑道:“你算君子還是小人?”沖大師笑道:“我乃方外之人,既非小人,也非君子。”
葉靈蘇輕輕啐了一口,楚空山笑道:“和尚,你既是方外之人,何以熱衷世俗之事?”
沖大師說道:“十方世界,都是道場,和尚身在世俗,心在方外,說來說去,不過都是修行。”
楚空山一時語塞,葉靈蘇冷冷道:“鬼話連篇,恐怕連你自個兒也不信。”
沖大師打個哈哈,遙指道:“看,前面就是。”眾人舉目望去,花木掩映間,露出青瓦飛簷。
樂之揚心跳加劇,施展輕功,越過眾人,一陣風到了溪邊。瓦屋就在對岸,正要縱身躍過,忽聽對面林中有人說道:“日色真好,可惜沒有琴,要麼這樣的風日,對著溪水,彈一曲《流水操》多好。”
聲音嬌軟虛弱,樂之揚應聲一震,不由停在岸邊。那聲音略停一下,又說:“我又犯傻了,忘了你聽不見、說不出,你若識字也好,你我可以筆聊一番,讓我明白發生了何事?唉,這兒風和日麗,山光明媚,不像陰曹地府,可我服了毒藥,明明已經死了,為何張開眼睛就到了這裡?在床上那幾日,真真難過極了,虧你不嫌麻煩,盡心服侍於我,聽說人有罪孽,死了便會受苦,因有你在,我倒像是享福。唉,我也明白,我多半還活著,可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你不知道,那天……父皇將他拿下,我的心也跟著死了,後來的日子,我都恍恍惚惚,睡也好,醒也罷,眼裡心裡,盡是他的影子,他對我哭、沖我笑,好像他還活著,就在我的身邊。於是我想啊,他呆在地下,一定很是寂寞,所以魂兒來到地上,召我下去陪他,我若不去,他一個人孤單單的,不知道多難受……”說到這兒,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樂之揚站在河邊,默默聽著,一陣山風吹來,臉上冰冰涼涼,早已掛滿淚水,忍不住叫道:“朱微!”
那女子“啊”了一聲,叫聲充滿驚喜,說道:“樂之揚,真是你麼?啊,我懂了,這兒真是地府,我倆都已經死了……”
樂之揚再也按捺不住,縱身跳過小溪,沖進樹林,一眼瞧見朱微坐在樹下,形容慵懶,瘦骨支離,兩個眼窩凹陷下去,望見樂之揚,如受雷擊,病體難以承受,搖搖晃晃,幾欲昏厥。
樂之揚縱身欲上,忽見朱微身邊站立一人,清秀明媚,笑意可掬,正是當日秦淮河上燒水斟茶的石姬。
樂之揚止住心頭激動,慢慢走到朱微身前,單膝跪下,注目凝視。小公主渾身發抖,雙眼迷離,抖索索伸出手指,輕輕拂過他的頭發、臉龐,觸手生溫,一切都是那麼鮮活。樂之揚情難自禁,握住她手,冰涼滑膩,軟如無骨,再看她憔悴面孔,心中莫名酸楚,輕聲叫道:“朱微,朱微……”
話音未落,朱微軟綿綿靠了過來,雙眼緊閉,面孔蒼白,敢情承受不了心中激動,氣促神虛,昏了過去。
樂之揚慌忙將她抱起,走進瓦屋,放在床上,見有熱茶,斟滿一杯,慢慢灌入女子口中。過了時許,朱微悠悠醒轉,看見樂之揚,眼淚終於流了出來,握住他手,顫聲問道:“真是你麼?我不是做夢,這兒,這兒也不是陰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