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在乾清宮待到很晚,才回到鹹福宮。
小鈴鐺如往常一樣,趴臥在夏綾門口,見到寧澈回來,立刻站起身來,用頭蹭著他的腿,從喉嚨裡發出兩聲嗚咽。
寧澈蹲下身,在它身上撓了撓,將在外面沾染的滿身風霜撣幹淨,轉而換上一臉和煦的偽裝。
“喬喬,我今天回來晚了,你是不是又要念叨我了。”
夏綾依舊在沉睡著,面上的血色似乎又消逝了幾分。
寧澈彎身坐在腳踏上,倚著床沿,端詳了這女孩片刻,最後抬起手,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我好像都沒問過你,我們第一回見面的時候,我在你眼裡是個什麼樣子。”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我害怕,害怕聽你說我那個時候很討厭。”
“喬喬,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真的,特別想把你攆走。因為我也一直很害怕,你是來跟我搶我孃的,我怕我不得不要我娘分一半給你,那她對我為數不多的那一點喜歡,就更少得可憐了。”
寧澈自言自語的說著,澀著眼睛慘笑道:“結果,我哪裡是要把娘分給你一半啊。你是完完全全的把她都帶走了,我嫉妒死你,恨死你了,你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讓她把所有的喜歡都給你一個人啊?”
“可是你又用了什麼法子,即便這樣,還能讓我那樣……喜歡你啊。”
寧澈回想起,他是從什麼時候起,才明白他對夏綾的那種感情,是叫做“喜歡”的。
那是在他將將十三四歲的年紀,他夢見夏綾衣著單薄的站在氤氳水汽間,當他醒來的時候,下身的褻褲濕了一片。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男女之事,羞赧難言,卻又熾烈如火。也就是在那一天,寧澈清楚的意識到,他對夏綾有的不止是親人般的相濡以沫,他對她有貪念,或者說一種帶有侵犯意味的佔有。
在那之後的許多個夜晚,當寧澈躺在床帳裡,那個地方因無處傾洩而雄姿勃發時,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夏綾。
可他也不過就是自己這樣想想,當真見了面,卻又變得插科打諢東拉西扯,非得把夏綾給惹惱了,他才覺得自己的那點小心思給隱藏住了。
事到如今,回過頭來想想,他甚至都沒有認認真真的對夏綾說過一回,我很喜歡你。
“喬喬,我還在揚州選了一塊地方。那個地方風景很好,依山傍水的,很適合建宅子。我從前總是想著,或許到了某一天,我能帶著你們兩人一塊去走走看看。”
那還是寧澈在南邊巡查時,南下湖廣時取道揚州,一眼就相中了傍著揚州府學的一塊地,很適合建宅子。在前去湖廣的一路上,他執筆畫了好幾稿的草圖,心想待冬至回京時,讓夏綾看看,哪樣是她最喜歡的。
不過他在圖紙上也是留了心眼的。在院落的細枝末節之處,總會加上幾筆傅薇喜歡的東西。因為寧澈明白,但凡他遞給夏綾的物件,她一定會拿給傅薇看。萬一哪一天傅薇就想開了,萬一呢。
寧澈抵達湖廣時,是宣明二十五年的夏天。也就是在那一年的秋天,世上少了一個困頓飄零的女子,多了一個沒有娘親的孩子。
至於揚州的那塊地,也就一直荒置著了。
“喬喬,我知道,你雖然不總跟我提你小時候的事,其實你也很像回故鄉去看看是不是?”寧澈的喉嚨顫了顫,良久,低聲問:“那我也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可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一瞬間,淚水傾注而下。
“可是我真怕,真怕我盡此這一生,都沒有再見你們的機會了……”
此去路千裡,何日有歸期。
即便是生別離,都不知何時有再見之日,更何況遙遙路途之外,還隔著陰陽兩界。
“喬喬,我真恨蒼天。明明做錯事的不是你們,可為什麼,偏偏不能再多給你們一些時間。我後悔了,我錯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讓我娘在活著的時候走出這座宮城。我什麼都不想強求了,我只盼著你和她能餘生安樂……”
寧澈拼不起支離破碎的自己,只是將額頭觸在離夏綾的手很近的床邊,掩面無聲啜泣了起來。
夏綾的手指寒涼,隨著他身體的顫抖,不時會掃過他額角的碎發。
寧澈並沒有注意到,那女孩的指尖,在他悲傷到近乎脫力時,輕輕撥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