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昔年舊事,乾清宮中的君臣二人,都不由有些動容。
寧澈將手肘搭在膝上,對面前人道:“莊衡大哥,你什麼都好,就是某些時候,有點太獨。你將情義看得太重,一味只想著報答,生怕稍微索取了什麼,就同利益交換劃上等號,所以片刻不敢逾矩。但其實有的時候,你麻煩麻煩我,讓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反倒會讓我覺得安心些。”
莊衡低頭囁嚅道:“可畢竟事涉內廷女眷,臣萬不敢……”
“別人不敢是應該的,可是莊衡大哥,你還不知道我麼。”寧澈說的有些無奈,“彼時我嘲笑過你怎麼用粉色的錢袋子,你也回諷過我閑著沒事怎麼老在寫信。除了喬喬,□□女子與我而言不過都是普通宮人,與一般臣子無異。我又何嘗是那心思狹隘之人?”
莊衡面露慚色:“是臣,小人之心了。”
寧澈回身,從自己桌案上摸下那隻粉色的錢袋子,遞給莊衡:“這個還你。”
莊衡雙手接過,依舊百倍珍惜。
寧澈道:“人家姑娘豁出命來救你,你也合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你們倆去商量一下吧,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之後想怎麼辦,回來告訴朕一聲就行。”
莊衡眼眸中碎光流轉,躊躇道:“她……”
“人就在外面了。”寧澈在莊衡肩上拍了一下,笑道,“莊大人早知曉了朕的秘密。這一回,朕也很想知道,你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樣子。”
和煦春光裡,夏綾扶著方苒,慢慢跨過日精門。
方苒的腿腳仍是不太利索,微微含著身子,走的很慢。因要面聖,她的手指沒有再纏上厚重的紗布,只是穿了一件衣袖稍長些的衣服,遮住尚未痊癒的傷痕。
見乾清宮巍峨的大殿出現在眼前,方苒不由得不安起來,低聲同身旁人道:“綾兒,皇上真的要見我麼?我該說些什麼?”
夏綾知道她心中緊張,溫聲寬慰道:“苒苒,你不用擔心,皇上平時還是個挺好說話的人,他問什麼你便答什麼就好。”
行至東側廊下,夏綾見方苒有些氣短,於是扶她到廊廡下,拿出隨身揹著的軟墊,讓她在這稍坐一會。
方苒仍是有些惴惴:“綾兒,我坐在這裡,合規矩嗎?”
夏綾朝墀臺之上望了一眼,見還無人出來,便說:“沒事。皇上現在估計還在跟人說事呢,咱們等一會。”
清風拂袖,吹面不寒。
沒過多久,夏綾便遠遠看見,有個人從大殿中走了出來,腳步匆匆,很不從容。
夏綾唇角一翹,在方苒肩上拍了下,飛速道:“苒苒,我去跟皇上通報一聲,你在這等一下哈。”
“哎,綾兒……”
還未及叫住她,夏綾早就一溜煙跑遠了。
方苒低下頭,只得安靜坐著,不敢稍有東張西望。
直到一人高挑的影子,映在了她的裙擺上。
“方四小姐。”
莊衡雙手交握,向方苒深深揖禮,他是武將,此番執的卻是書生禮,生疏到有些笨拙。
方苒雙肩微顫。
“指揮使大人。”她自己站不起來,只得深低著頭,當做回禮。
小庶女與小男倌兒,時隔數年,走過萬水千山,卻又在廊廡下重逢。雖彼此音容已改,赤誠之心卻並未褪色半分。
聽那人許久未語,方苒低頭道:“我已不是什麼方四小姐了,大人便直接叫我方苒就好。”
莊衡忙道:“那你也叫我莊衡。”
話說出口,他又覺得唐突非常,不禁憋紅了麵皮。
方苒始終未敢抬頭看他,只是悄悄從袖子裡探出指尖,暗自摸了摸那人落在自己裙上的影子。
最怕矯情的方苒,萬事靠己的方苒,平日裡對姐妹有些潑辣的方苒,在這滿地春光之中,雙頰竟也染了紅霞,嬌豔如夭夭桃花。
良久後,莊衡對她又深深揖了一禮,有些羞澀,卻又滿是鄭重的發問道:“方姑娘,如今風浪已破,雲帆已揚,如若姑娘不嫌棄,在下這葉舟楫,不知可否乘載姑娘餘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