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姑祖母說要把我接進宮中教養。那時我還以為是要來宮中做女官,左不過耽誤幾年青春,待到衣錦還鄉,能為自己多掙得幾分籌碼。雲瞻說,我若離開紀府,那他便也離開,去投軍,去掙軍功,終會有靠自己出人頭地的一天。我們還彼此約定,各自攀登,山頂相逢。”
無人知道,當紀瑤終於看清,自己再也離不開這宮禁之地時,是何等絕望。
紀瑤拭了拭腮邊清淚,接著道:“我嫁入東宮的前夕,曾寫過一封信給雲瞻,今生緣已斷,就此別過,各自安好。可是那封信,連宮門都沒有送出去,便讓太後給截了下來,逼我當著她的面,將那封信燒掉。”
說到此處,她的聲音陡然顫抖起來:“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雲瞻他恨我。是我食了言,是我失了約,是我連句道別都沒來得及。綾兒,你知道,因為這句來不及,我有多恨自己嗎?可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他竟然,竟然……”
從來都沒有恨過她。
“綾兒,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紀瑤的淚水再一次簌簌落下來。夏綾輕輕將她抱在懷裡,讓她枕在自己肩上。
終於,壓抑著的啜泣變成了失聲痛哭。
夏綾溫柔的拍著她,知道任何安慰的話語,在此刻都過於蒼白。
“瑤瑤,高雲瞻,你父親,還有我,都盼著你餘生安樂,能好好的活下去。”
安,何其奢侈啊。
哭過之後,紀瑤反倒平和了許多。
她將臉上的淚痕擦淨,對夏綾說:“綾兒,你去拿紙筆過來吧。那我粥裡的毒是我自己下的,該我承擔的後果,我全都認,不會連累其他人的。”
紀瑤洋洋灑灑,寫滿了三頁紙張。仿若河道疏通,水洩千裡,既知前路如何,便無半分遲滯。
她將自己寫好的狀詞,遞給夏綾。
“綾兒,這份口供,請你幫我轉交給皇上。我知道,後妃自戕是大錯,此封供述一遞上去,我必定罪無可恕。但是這一次,請你不要幫我任何,這是我們……”
紀瑤頓了頓,方說出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事已至此,就讓我與他,親手畫上一個結局吧。”
夏綾頷首應下。
當這份供書被呈送到禦書房的桌案上時,寧澈看著那三頁紙,沉默良久。
“喬喬。”他習慣性的喊了夏綾的名字,這兩個字,總能讓他得到片刻的安穩。
“有了這個東西,她的皇後是一定做不成的了。可你知道,這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夏綾垂眸道:“史書上,會永遠給你落下一筆,帝後不和的汙點了。”
寧澈微微搖了搖頭。
他並不在乎史書上如何書寫他這段並不和睦的婚姻。西漢武帝有巫蠱之禍,唐太宗玄武門誅殺兄弟,就連本朝太宗文皇帝,也有靖難篡位不正不順之說。他們都有汙點,但都不妨礙他們依舊是曠古賢君。
寧澈很久之前便已明白,身為帝王,抹去汙點靠的不是謹小慎微,而是要有更大的功績載於史冊,汙點才會顯得微不足道。
這根本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
可是。
一旦皇後被廢,朝野上便會立刻掀起讓他另立新後的呼聲。他是可以靠強權拖延一段時日,但那些文官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們會在哪裡入手呢。純孝。
請立先帝皇後,封固陵寢。聖母梓宮歸位,帝後一體,父母的禮制都已全了,為表孝道,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立皇後呢。
事涉祖宗國法,一旦被提上案頭,這事他拖不了,也不敢拖。
但他與夏綾的情分,也就走到盡頭了。
這才是懸在他頭上,他最怕落下的那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