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可採信的證據確實匱乏,說是捕風捉影也不為過。陛下若此時發難於地方都司,沒準會打草驚蛇了不說,若查不出問題來,或許還會引得朝臣與陛下之間生嫌隙,朝野動蕩。故臣以為,還是得從那小倭賊身上下手。由此,臣有兩點建議。其一,透過這小倭賊定位出平野茂川等一行人是否就是在山東沿線劫掠的倭寇,如果是,有通倭之嫌的官府範圍至少能圈定。其二,若是能透過這小倭賊抓到井上三郎,從那人口中定是能問出更多確鑿的資訊。”
寧澈倚著桌沿,習慣性的摸了摸下巴,看向莊衡:“你讓手底下的人去山東查一查有沒有倭寇進犯後留下來的東西,收繳的兵器,裝備,或者是從死人身上摘下來的什麼值錢的玩意,通通拿來讓那小倭賊認一認,看有沒有她認識的,藉此碰一碰吧。”
他這麼說,是要按鐘義寒說的來辦了。可寧澈又道:“這件事北鎮撫司多盯著些吧。刑部的奏議還需走通政史司,朕暫時還不想讓過多的人知道這件事。”
鐘義寒和莊衡皆低頭稱是,但夏綾還是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建議是鐘義寒提出來的,但寧澈似乎刻意想將他在這件事中摘出來。他仍對鐘義寒心存疑慮,既不想放權給他,也不想給他開禦前直奏的後門。
但鐘義寒就跟沒聽出來似的,垂著眼,彷彿一切都按常理走著。
“至於井上三郎,”寧澈看向夏綾,“還得從你那邊入手。”
夏綾垂首道:“是,我明白。”
依秋鶴所說,她只被井上一個男人碰過。那她肚子裡的孩子,便是能將井上三郎釣出來最有利的誘餌。
事情說到這裡,差不多也到了尾聲。
結果已定,天色已晚。寧澈原本所期待的空閑,在幾人你來我往的交談中也消磨殆盡了。
何敬正好進來稟道:“主子,該傳膳了。”
寧澈嗯了一聲,對莊衡和鐘義寒道:“你們在宮中吃過之後再回去吧。”
二人謝了恩,各自退下。
寧澈也有些累了。他單手揉了揉肩,問夏綾道:“一起吃點嗎?”
夏綾搖搖頭:“算了,我還是回去吧。別一會宮門下鑰,走不成了。”
寧澈倒看出她興致不高來。
“怎麼了?”
夏綾籲了口鬱氣。其實從她聽秋鶴講過這段故事後,她心裡就有些不舒坦。這世道對無所依靠,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孩子來說,太殘忍了。
“阿澈,我還是想來問你一句。”她抬起頭,眼眸中似有哀傷,“秋鶴現已經把她知道的都說了,可以放她回家嗎?”
寧澈靜靜看了她一會,卻問:“你覺得呢。”
夏綾搖頭道:“不行的。還得留著她,把井上三郎釣出來。只要這個人一日沒抓到,就一日不可能放了她。還有……”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道:“還有就是,倭寇殺了那麼多我族同胞,她那哥哥手上不知沾過多少百姓的血。國人犯法尚有夷九族的刑罰,何況她非我族類,又有什麼理由對她寬恕。”
寧澈陪她一起坐下來:“喬喬,你說的都對。如果對敵人善良,就是對自己殘忍。”
但他又說:“可我也知道,你脾氣裡有股厚道,答應別人的事,就想要做到。世人皆知宋襄公仁義之君不可取,但我們至少要弄明白,敵人究竟是誰。我想要殺的,是那些燒殺搶掠的賊寇,是他們背後推波助瀾的政客。可是無論哪國哪族的婦孺百姓,從來不該是鬥爭中的敵人。否則,每次攻城之後都屠城不就好了?”
“所以喬喬,對這個倭國女孩,你既不要有愧疚,也不要有仇恨。這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只是在幫我一個忙,如果你覺得在道德上有壓力,那便不要再繼續做這件事了。你同那個女孩之間只是交易,各取所需而已,上升不到仁義道德。”
夏綾苦笑了笑:“聽你這樣說,我心中倒是好受一些了。”
寧澈眉目溫和:“所以,當這個女孩身上沒有我可以利用的價值之後,那我答應你,可以給她一個放她走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