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修輕聲說:“孤兒院裡都是孩子,他們很乖的,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
顧鶴庭眼神有意無意飄向遠方,“你很熟?”
冷玉修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顧鶴庭不急不慢道:“明天要去的地方,你看起來,好像很熟。”他的語氣不鹹不淡,比起問句,更像是陳述句。
“嗯,從前和我娘常去的。”冷玉修說。
顧鶴庭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那如曠野般純淨透澈的雙眼,透過它們猜到這短短一句話後面,定是有一段不尋常的故事。而他,也正以同樣的眼神,在等待著那個故事。
這山裡,也太安靜了。
冷玉修第一次有了沖動,那種願意傾訴自己過往的沖動,盡管眼前的人,他不見得是一個很好的傾訴物件。
天清氣朗,拂去冬日蕭條,山河開始展現出春的多情。在夾雜著青草香的和風中,她願意將往事一一訴說。
冷玉修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她是被一個老乞丐帶大的,那老乞丐在路邊撿到了還在襁褓中的她。後來一路帶著她乞討南下,最後到了江南。小玉修從小吃不飽,穿不暖,很瘦。但自從有了她,老乞丐每天能討到的碎銀比從前多,兩人有一頓沒一頓的過了好幾年。
7歲那年,局勢已經不太樂觀。小玉修和老乞丐已經兩三天 ,沒有吃飽了。老乞丐餓得癱在城外破廟裡,奄奄一息。小玉修在街邊蹲了一整天,都沒求來一點食物,就在她餓的頭暈目眩的時候,聞到了一陣香味,緊接著幾只白花花的大包子從眼前飄過,她鬼使神差得身手去撈。
包子的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穿著普通的粗布麻衣,但幹幹淨淨的。看見小玉修偷包子,沒有生氣,還大方的讓她吃個夠。也許是餓昏了頭,小玉修大著膽子問女人,能不能再多給她幾個包子,她想帶去給老乞丐吃。再後來,女人跟著小玉修去了破廟。
深秋已至,老乞丐流浪了太久,他知道自己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女人用幾個包子就把小玉修換回了家,而老乞丐在吃下那幾個包子後,心滿意足得閉了眼,再也沒有睜開過。
那是小玉修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死亡。那時她心中想的是,好在老乞丐吃飽了,下了地府也不至於做個餓死鬼。
女人名叫冷晴,從前在大戶人家當陪讀丫鬟,後來到了年歲,便出府,在染坊做女工謀生,沒有嫁人。冷玉修的名字也是冷晴取的,她讓她叫自己媽媽。那年冬天,冷玉修第一次穿上了新的棉襖,還繡著花,她開心的一晚上沒有睡著覺。
冷晴喜歡看書,她會教冷玉修識字,空閑的時候就帶著她去城外的孤兒院做義工,教那些孩子看書識字。冷玉修很喜歡那兒,她覺得那些孩子和她同病相憐,看見他們,她就想到了兒時的自己。只是她更幸運一些,因為老乞丐,因為冷晴。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約翰神父的。”冷玉修淡淡的,可眼中的柔軟掩飾不住。
那是一種顧鶴庭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眼神,溫柔、堅定、放鬆,也許還帶著那麼一點點的可惜。
夕陽鋪灑在她身上,好像鍍了一層金光。顧鶴庭聯想到了他在國外看見的油畫中,那些象徵偉大自由的女性形象,即便是在黯淡的色彩中,周身也都迸發著柔光。
時光回溯,眼前的她和顧鶴庭記憶中初見她時的那個夏天,重疊了。
“那後來怎麼會進的顧府?”
冷玉修那抹眼神消失了,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後來我娘生病了,她為了養我,這些年沒存下什麼錢。”
“所以,你就賣身進顧府當丫鬟?”
冷玉修點點頭,回答“是。”
“那她現在人呢?”
“在我進顧府的第二個月,醫院的後山,她用病號服的褲腰帶,吊死在一顆樹下。大夫說病情惡化的很快,看不好了,所以她選擇用這種方式了斷。”說到這裡,冷玉修笑了笑,好像在自我安慰,“沒事,好在她沒有被病痛折磨太久,沒受什麼苦。”
那是冷玉修人生中第二次面對死亡。和第一次一樣,在面對這樣一件沉重的事時,她還是找了個藉口來開脫。
她似乎習慣了,在苦難中,尋找那一丁點兒幸運的蛛絲馬跡。人到底得要絕望到什麼程度,才能將老天的一時疏忽當成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