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
死道友不死貧道,為什麼要他做發愁的那個呢?明明將他瞞著?、不告訴他真相的,是阿耶與師父啊?自己被蒙在鼓裡團團轉了?十七年,如今剛知道真相,正是應該氣勢洶洶殺上門,要他們?好生辯解一番才是!
如今,人是去?不了?,但是,信還能送達。
寧離喊道:“換筆!”
換了?一支熊毫,提筆落字,直抒胸臆。
洋洋灑灑,終於寫罷,等那信箋幹一些,便親自封好,請人送到牆那邊的別?院裡去?。
侍從有些不解:“郎君為何不親自去?呢?如今正是旦日呢,想必府上也想念您的緊……”
寧離頓時一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唉!
他昨日遠遠的瞧見了?,也沒有去?見姚先生,說不得,心中?就生出來了?一點兒愧疚。今天醒過來,那愧疚就更深了?,近鄉情怯大概是如此罷,還是讓他再磨蹭些時?日。
寧離嘆氣道:“我撒了一個謊,這下子要說好多個來圓。唉,還是教姚先生以為,我?還在淨居寺裡頭罷。”
至於這黑鍋……
寧離少不得對宮中?的那位陛下說一聲對不住,只?得請他來背一背了?。
總歸心上的大石頭卸下了?,輕松的很,轉念,寧離又想著去院子裡折一些梅花。
那梅林他是已經去得很熟悉了,一路行入,無人之境,見著?些積雪落在枝椏間,並不曾落下。石徑之旁,紅梅白雪,傲然淩霜,兩色相宜。
再過些時?日,就要入春了?罷……
也不知道等這些花兒都謝了?,樹上有沒有梅子可?以吃。
不過梅果、梅酒都還早著?,眼下,先精心挑選了?兩枝。那雪粒淩淩的浸人,寧離並不覺得冷,抖落了?雪片,抱在手中?,重?又尋了?石徑出來,忽然間停下了?腳步。
晃眼間似乎見著?了?個灰色身影,頭上光潔,依稀是一位老僧。本?以為是看錯,再定睛一看,頓時?分辨了?出來。
那當真是歸喜禪師。
可?是這位禪師,怎麼不在淨居寺中?,反而?來了?這山間的別?院裡?
他是前來拜訪的嗎?是行之的客人嗎?
寧離腳步悄微藏著?,站在梅樹後。
若果說還有誰能知曉當年的舊事,除卻阿耶與師父,定然也還有眼前的老僧。論到底,若不是昨日無意間聽得他祭拜,恐怕寧離還要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歸喜禪師當是歸猗的師兄。
然而?寧離腳步躊躇著?,卻有幾分罕見的不敢向前。昨日那對話乃是牆角之外偷聽的,本?就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歸喜禪師那樣?說,定然是不知道自己在隱蔽處,否則,哪裡會說這些。
再者,歸喜禪師……應當也不怎麼喜歡寧氏,前番的幾次相處,也能感?覺出來了?。
既然如此,他不若也裝著?不知道罷。
從梅林裡出去?的小徑還有許多,寧離轉身便要換一條道,然而?離去?之前若有所覺,回頭一望,果然見歸喜禪師正將他望著?。
退了?好些步,那灰色的僧衣也離開了?視線,可?依舊覺得那道目光,仍舊落在後背上。
歸喜禪師為何要這樣?望著?他?究竟心中?又在想些什麼?這位禪師脾氣古怪,說話也古怪,其實?不是很令人想要靠近的。可?他到底是歸猗的師兄,想必從前兩人在淨居寺裡時?,歸猗一定多得他的照拂。
老僧祭拜之時?,傷感?語調彷彿還在耳邊,聲音嘶啞,不掩懷念。寧離猶豫了?好些時?候,還是轉身,沿著?最?早選定的小徑。那盡頭,灰色僧衣果然還不曾離去?。
寧離作?了?揖,說道:“大師,外面才下過雪,冷得很,你還是先進屋子裡去?罷。”
歸喜禪師心中?微訝,他在這梅林間其實?並未做指望,渾沒想到,寧離竟還會原路折返,還會開口勸他入屋避寒。
但此番老朽身軀,早已不畏懼寒暑。
他心中?微微嘆著?,面上並不顯,只?打量著?這去?而?複返的小郎君。一身雪白的狐裘,通身並無金玉裝飾。頭上用一根朱紅的帶子紮著?,眉目宛如冰雕玉琢,眼眸澄澈,神采瑩然。側首間懷抱的兩枝梅花曳曳不定,卻像是雲上天宮,煙嵐霧氣裡蒔花的小仙君。
仙姿佚貌,莫不如是。
他生的確實?是很像師弟,只?是眼形要更加纖長些,還有雙眉微微斜挑,應是隨了?寧王。
寺中?垂首打坐之時?,尤為相似,幾乎要教人以為,便是師弟正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