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愧心道,再一再二,總不?能有?再三,這一遭他不?就是?沒有?認錯?可是?這話他想想也就罷了,怎麼?能說與寧離聽。五愧咳嗽了一聲,道:“垂暮之身,年老體衰,難免眼睛看不?清了。世子青春正茂,想來是?不?懂得我?等苦惱的。”
寧離並不?與他分辯,只道:“是?麼??可大師還?斷定我?一心向佛,極有?慧根。那次佛會,將我?帶去誦經,也十分欣慰,後來還?教我?去寶塔上掛燈。”
真要說起,這一樁樁的,破綻重重,半點未掩。
五愧連忙道:“那你就想錯了。我?只是?念著?沙州乃釋家重鎮,仙岩寺香火鼎盛,不?輸於建初寺。想著?你身為寧氏世子,定然對此也精通罷了。”
……聽著?彷彿有?些道理。
寧離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惜了,五愧大師,佛法?高深,我?是?一竅也不?通。我?在家中十七年,我?阿耶從未教我?讀過一卷佛經,便是?佛寺,也從來不?去的。”
五愧眉毛頓時揚得老高,怒火上湧,一聲大罵就要出口,都竄到舌尖了,又見眼前人一瞬不?瞬將他盯著?,醍醐灌頂趕緊吞了回來,道:“哦,竟有?如此之事?大抵是?寧王不?通佛理罷,這也是?有?的。”
可他那欲怒又止的神?情,已經悉數被寧離收進了眼底。
那樣真切,不?帶有?半分作假。
怒火是?因為他,還?是?因為……阿耶?
寧離慢慢地說:“是?呀,明明我?阿耶與您的師兄歸猗是?至交好友,怎麼?連一卷佛經也不?讀……一次故人也不?提呢?”
這兩人分明俱被繪在了那《春歸建初圖》上,可一人名滿天下,一人卻寂寂無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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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寧離眸若清泉,纖毫可見。五愧心裡有?鬼,敗下陣來。
寧離見五愧轉開目光,一時心中有?種近乎於證實的瞭然,他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原來他生於建鄴,長於沙州,學於夔州。
可今歲之前,他從不?知建鄴。
寧離輕聲道:“您最後見那位師兄,是?在哪一年?”
五愧下意識答道:“元熙十九年後,就不?曾再見過他了。”
原來正是?佛會的那一年,那麼?早!
寧離胸中忽然有?些發堵,從未有?想過的那樣難受。從前練劍時他從不?覺得苦,孤崖飛瀑全無滯礙,此刻卻被墜上了石,縛上了線,教他心中發沉,呼吸發顫,喘氣?也喘不?過來。
身前僧人嘴唇開開合合,彷彿還?在說著?什?麼?,起身朝他走來,似有?慌張,似有?震驚。
可寧離已經顧不?上了。
他踉蹌的後退了兩步,翕忽間?折身上了梢頭,薄暮中像是?一縷不?著?痕跡的煙,剎那間?飄轉而遠去。
五愧急慌慌出了門外,連追兩步,卻全然跟不?上。山寺中只聽得飛鳥驚動,除卻見得幾點枝梢震顫,半點動靜也不?聞。
寺中寂,風也悄,悵然遙望,人影不?見。
若非是?知客僧又稟,窗欞前曾見,五愧幾乎要以為,方才院落中立著?的少年郎,只是?晚暮中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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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浩大,而不?知能往何處去。
暮色冥冥,山林寥落,遠方有?淙淙的水聲,原來竟是?倉皇間?下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滁水河畔。
江水湍急,奔流而不?複返。
彷彿在踏入建鄴的那個?夜晚,也曾見過這般景象。
順滁水而下,可至大江。溯大江而上,過洞庭,經秭歸,見得瞿塘峽口灩澦堆時,便是?夔州了。過蜀道一路西行?,至塞上,出玉門,絲路上最繁華的地方,便是?沙州。
此去迢迢,風沙三萬裡。
寧離怔怔的望著?江水,不?覺間?,手?指漸漸掐花成訣。
天寒霜冷,風聲嘶嘯,卻在這一時,聽一人古怪腔調:“寧世子,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