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本該留建業帝吃頓晚飯，但她並未主動提及。或許，在內心深處，嘉怡並不想看到建業帝。好在，池鴻雁替嘉怡解了圍，主動邀請道，“微臣家裡新來了一名廚子，手藝不錯，皇上可有興趣嘗一嘗？”
“也好，那朕就去嚐個新鮮。”臨出門，建業帝轉身，朝嘉怡投去一道目光。但很快，就像天邊落下的夕陽，這道目光便黯淡了下去。“不必浪費，簡單做兩三道即可。”
池鴻雁自是捕捉到建業帝這道視線，扭頭，壓低聲音，嚮慕管家吩咐道，“今夜，你且留下來。待明日天亮後，再回來吧。”池鴻雁明白，嘉怡還小，若是身邊多個幫手，也能更稱心地料理後事。
嘉怡有看到池鴻雁與慕管家的竊竊私語，但她並未出聲，只神情淡漠，彷彿，他們在交流的話題，與她無關。直到建業帝與池鴻雁離開後，她才回過神，輕輕地一聲哀嘆。
建業帝便裝造訪池府，且在月懸半空的深夜，這還是登基後的頭一遭。眾人惶恐，原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好在，弄明白緣由後，方知建業帝只是準備用頓宵夜，這才鬆了一口氣。新到的廚子，連忙生火，替建業帝準備美味。
池鴻雁將建業帝領進偏廳，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離開。末了，他特意囑咐道，“若是廚子做好了飯菜，務必令他進門前，敲三聲，不可莽撞，擾了聖駕。”
偏廳不大，但隔音效果極佳。建業帝隨意找了張木椅，輕輕坐下，而後，才抬眼，看向池鴻雁，“池愛卿，這件事，朕得謝謝你。其他人，斷不會有你這般心思細膩。”
“皇上過獎了，這本是微臣的分內之事。”不是客套，而是池鴻雁的真心話。嘉怡著實辛苦，他不僅明白，更能理解。“皇上但請放心，有慕管家在，郡主那兒會多個人手。”
“朕……朕在想，郡主她，是否會恨朕。”或許是夜深，或許是房間內並無他人，建業帝一時放下心中戒備，破天荒的，與池鴻雁聊起了心裡話。“你知道嗎？今日，郡主與朕，是徹底生分了。”
“皇上也許有所不知，這大半年裡，郡主變了不少。”池鴻雁落座於建業帝身旁，聲音低沉，但並非只是猜測。“郡主很少笑了，更多的時候，是發呆。微臣有空時，曾去看望過她，哎，真是……”
“今年元宵後，本應是郡主的及笄禮。”建業帝微眯著眼，似不願被池鴻雁察覺到他那不正常的目光。“原本，朕還想著，給她準備一份大禮物，以高於郡主的規格慶祝。卻不想，遇到這些事兒。”
“微臣……微臣曾送過一份及笄禮，但被郡主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池鴻雁開口時，有過些許猶豫，但也許，建業帝想知道更多關於嘉怡的資訊吧。“是一隻玉雕的小鹿，但郡主送回來時，只說了一句，不需要。”
“那她，需要什麼？”建業帝猛然睜開眼，轉頭，對上池鴻雁的視線，認真且堅定地問道。但不等池鴻雁給出答案，建業帝便幡然醒悟，只喃喃自語，“是了，她想要的，是朕親手毀掉的。”
嘉怡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完整的家罷了。建業帝並非不知，他只是無能為力，無法阻止上官良成的死亡，無法挽回上官夫人的生命。
“皇上不必憂慮，郡主自是吉人自有天相。”這才是客套話，哪怕，池鴻雁也知道，客套話並沒有什麼力量與立場。“待皇上將郡主接進宮內，便可近距離照顧了。她需要什麼，皇上便也能給。”
“便只能這樣吧。”建業帝又重新合上雙眼，是疲倦，也是不願與池鴻雁深入交談的訊號。好在，這句話剛落，門外便想起了敲門聲，“皇上，是在這兒用膳嗎？”是小廝的詢問聲，輕輕的，分貝剛好。
“就在這兒吧，不用去別處。”池鴻雁刻意慢了一拍，見建業帝沒有其他反應，才開口回應道。而後，他才低聲，朝建業帝提醒道，“皇上，若是困了，咱們用過飯，便在微臣家裡休息吧。”
“有勞池愛卿。”建業帝輕輕點點頭，算是接受了池鴻雁的意見。他還沒有在朝臣們的家裡住過，若是，被張又溫知道，恐怕又得呈上一本，批評道，“成何體統。”
同樣是夜，嘉怡毫無睡意，只睜大雙眼，守在上官夫人的靈柩前。柳絮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拍了拍嘉怡的肩膀，安慰道，“小姐，天快亮了，咱們換一會兒吧。”
嘉怡沒有一絲反應，只木訥地靠著棺材，不肯挪動身體。
“小姐，叢笙公子交代過了，得多休息，才能養好傷口。否則，很容易留下後遺症。”嘉怡的傷在額前，叢笙擔心，強烈的撞擊，會對大腦產生不好的影響。不過，柳絮並不想將這些擔憂，原封不動地傳給嘉怡。
嘉怡依舊沒有一絲反應，彷彿是塊木頭，連眨眼睛的本能反應，也忘卻了。
若非注意到嘉怡起伏的胸脯，證明還有呼吸，柳絮真想伸出手，探一探嘉怡的鼻息。“小姐，若你不願意去別處，那至少，在這兒睡一會兒吧。”許是擔心嘉怡繼續沒有反應，柳絮狠下心，提醒道，“你若是過得不好，夫人她也不會安心的。”
“柳絮姐姐，我是困，但睡不著。”聽到上官夫人的字眼，嘉怡才眨了眨眼，恢復了半點兒作為人的可能性。“別管我吧，讓我與孃親多待一會兒。過兩天，孃親就得入土為安了，到時候……”
到時候，想多陪陪孃親，也是不可能的事兒了。想到又要經歷一次黃土隔開兩個世界的痛苦，流乾眼淚的嘉怡，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不行，小姐，你真的得休息。”柳絮並不想與嘉怡發生爭執，但更不想看到她這般低落的模樣。“實在不行，你靠著我睡會兒吧。哪怕，只睡一炷香的時間。”
“柳絮姐姐，我真的，睡不著。”嘉怡正準備伸手推開柳絮，卻不想，柳絮以更大的力氣，將嘉怡擁入懷中。“柳絮姐姐……何必呢。”何必，勉強我呢。
“睡會兒吧，好不好。你看，還有我在擔心你。”柳絮扣住嘉怡的腦袋，將她按在胸前，像安撫受傷的孩童那般，拍打著嘉怡的後腦勺。“就當，為了我，也睡會兒吧。只一炷香的時間，好不好？”
是懇求的語氣，令嘉怡無法拒絕。“那好……我就，睡一會兒。”嘉怡拗不過柳絮，只好閉上雙眼，靠在她的肩前，淺淺地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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