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的心思，柳絮怎會不知。常春宮的分量，可是僅次於皇后寢宮，若真要尋解渴的水源與瓜果，隔壁房間便是備著的。但叢笙確實不知道，看到嘉怡事必躬親的選擇，居然還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郡主可真是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不拘小節的人。”這句話，曾在嘉怡幼年時，被無數人認可過。但，那都是往事了。能重新看到嘉怡本性的人，已是越來越少。“不過，就是謹慎了些。”
“我家小姐哪裡都好，就是心太軟。若是心腸硬一些，那便更好。”若是嘉怡在場，定是明白柳絮所指，便是修文一事。不過，叢笙是局外人，並不能聽懂暗語，只當柳絮是在說著玩笑話，並未放在心上。
叢笙準備搭脈，卻在指腹碰觸到柳絮手腕時，有片刻的糾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甚至即將會有肌膚的接觸——當這些小細節串在一起時，叢笙是真有點心慌。長這麼大，他還沒有過類似的經歷。
忍住，忍住！叢笙拼命地在心裡勸說自己，他是太醫，替柳絮診脈，本是分內之事。他極力地想要將多餘的男女雜念甩出腦海之外，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顯然有難度。
“叢太醫，你怎麼了？”見叢笙遲遲沒有搭脈，只將指腹懸在手腕一寸處，柳絮有些不解。莫非，是剛才的談話內容，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嗎？柳絮趕緊轉動大腦，努力且認真地回想每一句話。
“沒，沒怎麼。”叢笙慌里慌張，趕緊否認。心臟跳動的速度確實太快，快到，似乎要跳出胸腔，落在自己的眼前。“讓，讓我看看你的脈象。”或許叢笙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當他處在緊張狀態裡時，會有不自覺的結巴。
柳絮的脈象其實挺好的，從容和緩，不浮不沉，若真是睡眠不安，那也只是夏季的正常現象，而非因內熱而產生。不過，叢笙並未急著得出結論，指腹一直按在手腕處，並未有一絲移動，似在思考。
“叢太醫，我這……是有什麼病症嗎？”看到叢笙迷茫的樣子，柳絮也跟著迷惑。她越是相信叢笙的醫術，越是不理解。難道，是有什麼隱情嗎？柳絮有些緊張，緊跟著，心跳也加快了跳動節奏。
“柳絮姑娘很是健康，待我回去，替你準備一份有助於睡眠的藥方便好。”叢笙再三確認後，才得出這一結論。“相比之下，郡主倒是虛弱許多。若是可以，柳絮姑娘，你得提醒郡主，放寬心。”
“當身體遇到問題時，其實只要心態好，絕大多數時候是能迎刃而解的。”像往日那般，叢笙輕聲叮囑。只是，當他注意到柳絮的雙眸時，有片刻，叢笙出神了。就這麼呆呆地看著柳絮，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想不出。
柳絮張口，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叢笙，是一個字兒也沒有聽進去。當所有的注意力與思考力，都被柳絮吸引走之後，叢笙所剩下的，便只是一具軀殼。回過神後，柳絮已說到最後一句，“哎，我也沒有辦法。”
剛才，她說了什麼？
叢笙抓不住零散的意識，也就接不上柳絮的話。不過，他可以用低頭書寫藥方的方式，緩解此刻的冷場。作為遠近聞名的醫藥世家，叢笙大小便學了一種規矩，那就是得規規矩矩地書寫藥方。
家裡人常說，若是寫個藥方，讓病人自己都看不懂，那便是有違行醫之道。故而，當叢笙書寫著一紙漂亮且端正的楷體字時，柳絮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叢太醫，你的字跡，實在是太好看了。”
柳絮雖然見過叢笙的字，但卻是第一次，親眼看著他一筆一劃寫出來。都說認真的人最有魅力，那對叢笙而言，最認真的時候，便是看診後寫藥方的瞬間吧。有思考、有專注、有魄力，試問柳絮怎能抵擋得住？
“小時候，我是得天天練字。”叢笙將寫好的藥方放在一邊，既然聊到這裡，便忍不住與柳絮多談點內容。“一天得寫二十頁紙，若是某一頁有一個錯別字，便得另外補一張。祖父常說，行醫者，最重要的是仔細。”
不能有一絲差錯，不能在藥方裡寫錯一個字。是藥三分毒，若是成分與重量對不上號，便不是去救人，而是在害人。“一開始，我很不理解，這有什麼嘛。結果，常常是因寫錯了字，被懲罰到深更半夜。”
“不過，當初的付出，總是看得到結果的。”不知道為何，叢笙的講述明明只是簡單的白描，但柳絮卻能自動腦補出當年小叢笙認真執筆的模樣。歪著頭，咬著筆桿，正不停地與某個錯別字較真。
活靈活現，又是可愛十足。
甚至，柳絮還能自從想象出小叢笙那奶裡奶氣的聲音，一邊忍不住抱怨，一邊又不得不完成當日的懲罰。“都欺負我，哼，連這個錯別字，也要和我作對。”小叢笙嘟著嘴直跺腳，領人忍俊不禁。
“撲哧。”柳絮終於笑出了聲，但當她注意到叢笙那疑惑的目光時，又不得不收回了笑容，乾咳兩聲，故作正經。“那啥，要是沒有當年的努力，今日，你也不會有這樣漂亮的字跡吧。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柳絮肯定是想到了什麼，才露牙齒地笑道。但叢笙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不問，既是給對方最好的臺階。順著柳絮的話，叢笙接道，“是吧，有時候，也會感謝當初的自己。是堅持，才有今日的碩果。”
“那肯定的！我想，你肯定不只是天賦，日常的汗水，才是對天賦最好的呼應。”或許是腦補了一番小叢笙的模樣，說到這句話時，柳絮沒有半分的腹稿。但越是自然，便越是柳絮的心聲。
叢笙實在太優秀，柳絮的眼光著實不錯。
“嘿，你們在聊什麼？”二人正交談著，嘉怡已悄悄地推門走入了房間，手裡端著兩大盤新鮮多汁的各類水果。她一邊分發，一邊玩笑道，“看你們聊得實在熱鬧，都有些不忍心打擾。喏，御膳房剛送來的，咱們邊吃邊聊怎麼樣？”
“這……”嘉怡的好意，叢笙實在不忍拒絕。但有明確時間規劃的他，還是起身，委婉地拒絕道，“郡主的心意，我是領了。只不過，在太醫院那，還有別的事，需要處理。郡主若是不計較，我下次再來。”
“嘖嘖，行吧，那柳絮姐姐，你去送一送叢太醫吧。”嘉怡並未做任何挽留，只推了推柳絮的肩膀，半是提醒，半是吩咐，“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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