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終究沒有狠心揮落下去。
因為她的目光始終盯落在林慕白皙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暗紅疤痕上, 再也無法轉移。
許久許久,楚夏緹終是默默將手中的寶刃放了下來, 然後抬手揭下了面頰上的黑紗——露出了那張皎潔明豔卻滿臉淚痕的美麗容顏。
淚水流得悄無聲息, 她幽幽地道,“我也曾同你一樣...不惜拼了性命救過一個人...所期盼的無非是希望她只愛我一個人...好好地只愛我一個人...她明明也答應過我...可是為什麼就這麼難...為什麼我一次又一次地救她...她卻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這裡步入死地?”
這些話,也不知道在她的心中憋了多久, 從不曾與人道起,如今說出來時, 竟泣不成聲。
楚夏緹心裡覺得委屈極了,也疲累極了, 一直以來,自己心底的期盼總有一種明明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牢牢抓住的強烈不安感。
這種無力不安的感覺如影隨形,無休無止地折磨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她所求的, 無非只是想和自己愛的人如世間大多眷侶一般,柴米油鹽平平安安地過完餘生,再不過問政事世事。
可是楚夏緹也明白,自己所愛之人,心中永遠藏著那麼多的秘密和負擔。
有時自己靠在她懷中,甚至都能聽見她的心事重重和微不可聞的嘆息。
她終於認清了,那個人的心,恐怕永遠也不可能只存放自己一個人的。
淚眼迷離地望著和她所念之人身形相仿的林慕, 她呆呆地躺在她了的身邊, 然後神情恍惚地伸出手掌摩挲上她的臉頰, 低低呢喃,“如果你能就像這樣,永遠安靜地陪在我身邊...那該有多好。我也不想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了,這樣就好,我們哪裡都不要去了...這樣就好。”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柔軟如絲絮,目光纏綿如春雨。
“慕容..”
這時,忽聽昏迷中的林慕口中突然含糊了一聲。
她手上猛地一顫,整個人仿似如夢初醒。
“慕容..盈..盈..”
在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分明看到這個頭破血流的孩子唇邊展露了一絲極溫柔的笑。
楚夏緹的目光漸漸清明,緩緩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黯然道,“原來,你也愛上了最不該愛上的人...”
她拭去眼淚,終是沉默地離開了,臨走前卻將手中的寶刃輕輕塞進了林慕的掌心。
她失神落魄地走,沒有出宮,而是走到長陽殿後院的一處青石上坐了下來。
夜晚春寒陡峭,青石冰涼,寒氣慢慢蔓延上來,讓她身體開始僵硬,但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沒人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黑暗中,一個鬼祟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從殿柱後面探出頭來,將目光緩緩定在楚夏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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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城郊一處不起眼的破舊酒肆,還有不少還未盡興的酒客們。
這是一家小酒館,常客並非京中的達官貴人,以貪圖便宜離鄉來燕京做小買賣的生意人和五湖四海的落魄手藝人為主。今晚來了一群旅途疲憊但頗為富有的商人,想是剛做成了一筆買賣,於是心情大好地請店中所有人喝一壺熱酒。掌櫃的趁著熱鬧,也在中間支起了現煮羊肉,鮮香的氣味和濃鬱的酒氣把每個人的熱情都激發了出來。一名盲眼的胡人老頭坐在角落裡抱著箜篌,開始拉著中原人難懂的曲調。
喧鬧中,一名滿臉鬍渣乞丐模樣的男子斜靠在窗邊的矮榻上,手裡拿著個酒葫蘆,唇邊帶著笑懶洋洋地看著這一切。進來的時候他對店小二說要等一個老朋友,可是半宿過去了,他的對面一直都是空著的。
“這倒是一派難得的太平風光啊,對吧?”他的手指跟著胡人老頭的箜篌打著拍子,像似在自言自語道。
忽然門口傳來了一陣馬車軲轆的聲音,然後掛在店前的棉布簾子一動,冷冷的風攜帶著暗香進來。場面不自覺地冷了下來,所有人都一愣,詫異地看著一名身形窈窕氣質華貴卻帶著兜帽的黑裙女子款款走了進來,然後低頭徑直走到了那名鬍渣乞丐對面。
這地方鮮少有女人過來,尤其是此時已經很晚了。
段無憂也顯得很驚訝,因為這女子並不是他今晚要等的人,但他還是很快坐直了身體,忙不疊地要跳下矮榻,語氣裡也有點慌亂,“您怎麼來了?我們到外面去說,這可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不必。”女子聲音冷清清的,“這裡就很好。”
說話間,女子便坐了下來。
桌上油燈昏暗,將兩個隱隱綽綽的人影投在板壁上。
段無憂盯著安靜的女子,半晌,嘆了口氣,只好朝店小二道,“給我們沏壺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