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鶴成看了她片刻,什麼都沒說,舉起杯子仰頭將酒喝幹,一滴也沒有剩。
顧書堯不知為何,突然起了興致想喝酒,她拿起紅酒瓶將自己的杯子倒滿,還想去敬他酒。他深深看了一眼她,將杯子放回桌上,卻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站起來將門開啟,侍從官進來,將他的戎裝大衣還給他。他將衣服穿好,與他們點頭致了下意便走了。
何宗文站起來送他,她兀自坐在座位上,將剛才倒的那杯紅酒喝完。
顧書堯站起來,床上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對何宗文說:“恆逸,我們也走吧,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收拾好。”
何宗文和她一起從包廂走出去,出了西餐廳的門有些冷,她將手伸進大衣的口袋裡。有稜角鮮明的小塊硌了一下她的手,她一開始還沒有想起來是什麼,愣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他剛剛寫了字的那張紙。不用拿出來,她似乎就可以聞到上面的煙草香味。
她握了一會兒,將那張紙松開。她忽然清醒了許多,問何宗文:“明天去津港的火車是幾點?”她其實一直還不知道何宗文買的火車是什麼時刻。
“這一趟有點早,明早六點半就走了,你今晚得早點睡才行。”
從西餐廳回許家洋樓還有一定距離,他們走了一會兒,在路邊叫了一輛黃包車。黃包車開動的時候她偏頭往西餐廳樓下掃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殷鶴成的人還在。
他的確沒有走,他其實就站在西餐廳的樓上,在視窗靜靜地看著他們走出去,看著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走遠,看到他們停在路邊叫黃包車。
何宗文扶她上黃包車的那一刻,他不由在想,他如果這個時候喊她名字,她一定會回頭。
可是他不能叫她,他一聲都不能吭!
北風從視窗呼嘯而入刮在他臉上,他站在窗邊一步都沒有動。他甚至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左手其實還一直握著剛才的那支鋼筆。而那支筆因為他太過用力,早就已經彎曲變了形。
他的身邊太危險了,自從那次他親自將昏迷的她從官邸送回去,自從他特意派人去乾都去和穆明庚談條件換何宗文,他就已經想好了:既然沒有把握會不會有第二次盛州站的伏擊,既然不能保證下一次他和她都還能像上次那樣安然活著,他就應該讓她離開。
那輛黃包車最終搖搖晃晃地在他的視野裡消失,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他。
這樣也好,忘了他更好,就算他出了什麼事她也不會傷心了。
盛軍裡有內訌他原本是知道的,只是他更多地是想著如何抵抗外敵,卻沒有想到有些會借這個機會,在他的部隊和日本軍隊苦戰之後反而來對付他。
他們在暗,他在明處,到底有哪些人他並不完全確定。他已經得到情報,駐守在盛州附近的兩萬日軍已經蠢蠢欲動,應該是準備和那些人裡應外合。他要在此之前將盛州的這顆毒瘤鏟除,一場大戰在即,這樣的險他一個人犯就夠了。
顧書堯的東西並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只是她輾轉反側一直都睡不著,於是去姨媽房中陪了一晚上。她走的時候,姨媽還沒有醒。
火車是第二天六點半經過盛州站,姨媽家離盛州火車站有一段不遠的距離,許長洲親自開車送的她和何宗文。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除了路燈還沒有亮燈的人家,路上空蕩蕩的也沒有什麼行人。然而途徑城西百貨大樓附近時,卻聽見有卡車陸續開動的聲音,隱約還有軍隊踏步行進的聲音。
遇上了多半不是什麼好事,許長洲深深踩下油門,迅速將車開走了。顧舒窈回頭看了一眼,街道上黑漆漆的,只有隱約的燈光,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感覺那些卡車似乎是往盛州城門方向去了。
她還想仔細看清楚些,何宗文拍了拍她的肩膀,“書堯,你在看什麼呢?”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回過頭去問何宗文,“這麼早他們去幹嘛?你說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殷鶴成昨天不是說人已經解決了麼?如今和日本關系緊張,警惕些也是應該的。”
雖是這麼說著,顧書堯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偏著頭,透過車上的後視鏡往後看,然後汽車正好經過一個轉彎,她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許長洲也勸她:“舒窈,你現在呀,就是什麼都別想,和恆逸兩個安安心心去津港,倒是我們把藥廠也遷過去。”他頓了頓,又跟何宗文說:“恆逸,你上回跟我說,你小舅還是津港商會主席是吧。”
何宗文點了下頭,許長洲接著又對顧書堯道:“書堯,倒時咱們過去做生意也要方便許多……”他說了一半卻止住了,許長洲透過後視鏡去看顧書堯,她將車窗開啟了,一個人正望著窗外出神。
到達盛州站附近的時候還只有六點。有很多人都是坐六點半的這趟火車去津港,盛州火車站雖然前幾天剛剛經歷一場槍戰,可這這個時候火車站依舊熱鬧,還沒接近便看到街道上提著行李的人走來走去,更多的是拖家帶口,像是去避難。如今只有盛軍出兵對付日本,即使沒有前天的那場襲擊,燕北六省也談不上安全可言了。
雖然殷鶴成專列的站臺和普通列車站臺並不完全在一處,但許長洲的車走的路有一段正好是上回她開車出來時經過的,上次發生那一幕幕彷彿就在眼前,如暴雨一般掃射過來的子彈,在街道上相互追逐的飛車,讓她不由有些後怕,那些製造這些的人真的只是王興麼?真的都已經抓獲了麼?
她一直在出神,以至於都沒有注意到汽車已經在停穩,何宗文已經替她將行李拿下車,許長洲在車外喊了她好幾聲:“書堯,還不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