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芳正好認識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指著念,“複興藥房”。
顧舒窈聽到她稚嫩的聲音,忽然心頭一酸。因為藥房的名字就是前幾天她取的,顧勤山最開始打算還將它叫做“顧家藥房”,顧舒窈之前嫌這名字太小氣,便另外取了一個。
她起名字之前想了很久?一般的什麼“回春”、“複生”沒什麼新意,她突然想起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都飽受苦難,正如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從個人來說,從死到生,是複生。那麼一個國家,從飽受欺淩到繁榮昌盛便是複興。顧舒窈想了想,最終提筆在紙上寫上兩個字——“複興”。
她知道日後或許還有面臨更大的災難,而她顧舒窈作為一個能前瞻的人,更有義務與責任去面對那些事情。開藥房引進西藥不能將謀求私利放在首位,最好是能在某些緊急時刻出一份力。複興是一個國的複生,意味著侵略者被驅逐出境,也意味著從此國富力強、海晏河清。
只是今天,她突然有些無所適從,她當時提筆寫下“複興”二字時的期望是真實的,她如今對陳夫人的擔憂歉疚是真實的,而她此刻對自由的渴盼也是真實的,究竟該怎麼做呢?
藥房的開業是在六天後,那一天,燕北最有名的那幾家報社報社顯著的版面是一則新聞與一則廣告,新聞是盛軍第一集 團軍軍長殷鶴成剿匪大捷,而廣告則是顧舒窈的進口西藥。
除了報刊上的廣告,藥房門前擺滿了大型的廣告牌,門口還掛上了顏色鮮豔的彩旗,引來行人的注目。此外,顧舒窈又去印發了宣傳新藥的傳單,讓藥房的夥計派發給過往的行人,上面不僅介紹了西藥的功效,還寫著“憑此宣傳單可前往複興大藥房領取試用藥”一份。
這些都是顧舒窈想出來的營銷手段,因此即使有同行作梗,那一天來藥房領藥、買藥的人依舊絡繹不絕。人實在太多,陳夫人本來只負責管賬的,也出來幫著張羅。
生意太好,所有的人都忙得不亦樂乎,顧舒窈負責發藥,領藥的人非常多,她連著發了兩個鐘頭,已經到了下午三點多。
在藥房的好處便是侍從不會跟著她,忙完一陣後,顧舒窈出門透了一會氣。
顧舒窈走到第一塊廣告牌前,忽然想起她跟布裡斯的約定,離四點已經不遠了,顧舒窈趁人不備,偷偷走到廣告牌後。在牆壁的縫隙中,她果然看到了一個牛皮紙袋。
顧舒窈連忙將它拿出來,雖然牛皮紙袋沒有很大,但她能感覺到槍的重量。顧舒窈之前在她穿的這件大衣裡面縫了內袋,她將槍和身份證件都放了進去。
顧舒窈剛從廣告牌後走出來,轉頭便看見了任子延,他之前跟顧舒窈說開業要過來捧場,顧舒窈只當他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過來了。
任子延往廣告牌後探了半個腦袋進去,“喲,嫂子,生意這麼好,一個人躲在這裡享清福呢?”
顧舒窈隱隱有些不安,鎮定朝任子延笑了笑,也與他開玩笑,“來晚了呀,送的藥都發完了,可沒給你留。”說著跟他寒暄了幾句,便讓顧勤山招待他了,自己則跑到藥房的倉庫,將子彈、槍還有證件都拿出來。顧舒窈將子彈放入槍中,然後重新塞回大衣裡面的口袋。
顧舒窈從倉庫走到洋房大堂時,鐘表指向三點五十五分,任子延站在前門和顧勤山說著話,她想著避開任子延,於是從後門走了出去。陳夫人本來在櫃臺裡忙活,看到顧舒窈出門,許是意識到什麼,抬頭去看她。顧舒窈正好回過頭,兩人的目光正好相撞。
陳夫人朝她笑了笑,像是在鼓勵她。
顧舒窈點點頭,往外走去。不知怎的,明明馬上就要走了,她卻一點也不激動。
藥房後門依舊擺了廣告牌,上面印著“複興藥房”四個大字。顧舒窈圍著藥房繞了半周,站在側面正好可以看到在空中紛飛的彩旗,以及匾額上的紅綢,“複興藥房”四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晃得她睜不開眼。
她心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突如其來卻十分強烈,不走了……
她望著牌匾出神,有一輛黑色轎車正好在她身邊停下。
鬼使神差中,又有另一股力量吸引著她,留在這裡她依舊什麼事都做不了。她留在洋樓開藥房不過是殷鶴成暫時賞賜給他的自由,等他一回盛州,遲早會讓她回帥府,遲早會和她結婚,到那時她只能成為他的附庸,淪為一個沒有自由的生育機器。與其現在留下委曲求全,還不如學成之後再歸國!
內心的掙紮讓顧舒窈分了神,她走過去將車門拉開,鑽進車廂,卻她發現車裡並不是只有司機一個人。
而另一側的街道上,一位司機坐在駕駛位上左顧右盼,始終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顧舒窈幾乎是被人一把拉進去的,她剛一進去,車門馬上被關上,汽車立即啟動,那輛車幾乎狂飆著從法租界的路上開出去。顧舒窈自覺不妙,一把抓住車門拉手,只是車門還沒開啟,卻被人用濕毛巾捂住口鼻。不一會兒,她身後的男人眼看著她倒了下去。
任子延在大堂與顧勤山閑聊,有侍從過來與他耳語,他笑了笑,朝顧勤山道:“先走了,顧老闆。”
顧勤山本來想找顧舒窈一起送任子延,卻發現人不見了,四處問人:“我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