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點頭,又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他突然叫住她,“書小姐請留步。”
她聞聲回眸,金色的夕陽正好灑在她臉上,是那樣的耀眼,“何先生,還有什麼事麼?”
他笑,“書小姐,你是第一個連報酬都不問的人。”
說完,顧舒窈也笑了,她急於回到那個屬於她的世界,只在乎與外界多建立聯系,這樣使她心安,使她覺得還有希望,“倒時你看了翻譯的質量,你再定吧。對了,我怎麼和你聯系呢?”
“他想了想,我除了在書社任職,還另外兼了幾分工作,可能不是很固定,要不你可以去聯系布裡斯,他的公司就在書社的旁邊,三百零一號,他沒什麼事,每天都在的。”
顧舒窈跟著何宗文回頭去看布裡斯,發現他正靠坐在椅子上,而腿將搭在書桌上打起盹來了。
顧舒窈有些好奇,問何宗文:“布裡斯先生做的什麼生意?”
他想了片刻才道:“他什麼生意都做。”說完走到布裡斯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法語跟他又交待了一遍。
布裡斯本來還是睡眼惺忪,許是聽說何宗文讓顧舒窈去找他,頓時精神抖擻,笑著點頭:“好的,好的,沒有問題,樂意至極!”
顧舒窈回到陳公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提前將那書冊藏進袖子裡。不過,她坐的黃包車離陳公館還有一段距離時,就遠遠看到陳公館門口停了一輛軍用卡車,十幾個穿戎裝的人正在往車下搬運東西,車底下傭人也在忙忙碌碌地接應。那黃包車師傅看見那麼多當兵的,都揹著槍杆子,有些怕,遠遠就停了不敢過去。
顧舒窈也理解他,便讓他先走了。她記得陳夫人說那位姨太太要過幾天才接回來,難道提前回來了?她皺著眉頭往門口走,進門的時候往卡車上看了一眼,好些都用皮箱子裝了起來,裡面應該是些衣服。
正出著神,有人突然對她惡狠狠的開口:“幹什麼!想偷懶是麼?居然還空著手!皮癢了不是?”
顧舒窈有些意外,因為帥府以及陳夫人的關系,之前在陳公館,除了陳妙齡偶爾與她辯辯嘴,沒有人敢當面對她這樣說話。她抬起頭一看,那個對她吆三喝六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六十來歲,滿臉的褶痕,卻仍擦著很重的脂粉。
她盯著那女人看,那女人反而怒了:“怎麼還敢瞪我,你這樣欺軟怕硬的丫頭我見多了,姨太太就不要好好伺候了麼?”說著就要動手擰人。
顧舒窈因為害怕那本冊子掉出來,行動稍微有些受限,幸好陳師長突然出來,因為急語氣有些重:“住手!”
顧舒窈看到陳師長旁還跟了一個妝容豔麗、姿態嫵媚的女人,明明懷著孕,卻穿著緊身的錦緞旗袍,更顯得小腹凸起了。她緊緊攬著陳師長的胳膊,嬌滴滴地喊了一聲“娘”。
陳師長的態度立即緩和了下來,對那個年長的女人道:“你認錯了,她不是傭人,她是張氏的外甥女,也是殷少帥的未婚妻。”說完又跟顧舒窈介紹:“我是我新納的姨太太靜怡,這是她娘親蘇氏。”
陳師長只稱呼陳夫人張氏,而不是我夫人亦或我太太,在他嘴中似乎也只是一個和蘇氏一樣無關緊要的人。顧舒窈聽了暗自苦笑,只微微點頭。
而那位蘇氏一開始聽說她是陳夫人外甥女時態度依舊傲慢,可聽到她是殷鶴成未婚妻時立即變得恭敬了,連忙擠著笑著道歉:“哎呀,我老了,有眼不識珠,少奶奶不要跟老奴一般見識。”
殷鶴成,他的名字在燕北六省就像一張無往不利的通牒,誰見了都得讓步,都得對著她笑臉相迎,可顧舒窈偏偏不喜歡這種感覺。
陳夫人依舊躺在臥室,她以為顧舒窈是回帥府了,並沒有過問,見她回來反倒意外:“舒窈,你怎麼又來了?你下午是去哪了?”
顧舒窈正想著怎麼圓過去,阿秀端了水進來,抱怨:“我去接個水,就被指使著做這做那。這才剛剛到公館,什麼都被她們給佔著了,連熱水都要先輪著她那屋好些個壺盆罐都接滿,才給我們這麼一點剩下的。真的是欺人太甚,特別是那個蘇氏,她比從前陳老夫人還端的高些,不過是個老娼婦!”阿秀是陳夫人從原先的張府帶過來的,在她身邊伺候了十幾年,在陳公館也是老人了,受不得這委屈,直接當著陳夫人的面就數落了起來。
陳夫人聽著心裡更不舒坦了,連連咳嗽起來,顧舒窈給陳夫人捶背,又對阿秀道:“以後她再敢為難你,你就來叫我,我幫你撐腰!”陳夫人現在身體還沒好,阿秀老在她那抱怨也不是事。
外頭搬東西的聲音比白天更響,又加上蘇氏破鑼嗓子一般的吆喝聲,陳夫人本來就要睡著了,一聲響又驚醒了,顧舒窈正煩惱著,門突然開了,陳妙齡穿著睡衣,外頭披了件大衣就過來了,故作姿態地看了眼陳夫人,“你不是喜歡熱鬧麼?怎麼樣,現在多熱鬧呀!”說完攤了攤手,看著陳夫人慘白的臉笑了笑:“我爸問我準不準她帶姨娘回來,我一口就答應了。張蘇正,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看你難過,你難過我就開心!特別開心!”
說完就轉身往外走,顧舒窈笑著開口:“我記得以前你睡得也早,你這個點沒睡,也是被吵著睡不著吧。你父親也知道你習慣早睡,可他根本就不管你,她們更是不用把你放在眼裡呀。”
才一句話,卻剛好戳中了陳妙齡的心思,她自己也被吵得煩,不過裝模作樣到陳夫人來發洩一番,卻被顧舒窈三言兩語氣得不輕,“砰”的一聲就將門關了。
陳妙齡素來脾氣差,又被陳師長寵上了天,在這裡受了氣,自然得找個另外宣洩的地,不一會兒,就聽見陳妙齡在外頭罵人:“吵什麼吵,深更半夜的,是要死人了麼?”
她那一聲過後,整棟小洋樓瞬間安靜了,傭人們嚇得一動不敢動,那位新姨太太和蘇氏也愣住了,面面相覷。
只不過新姨太太才進門第一天,她就這樣給人臉色看,陳師長面子上過不去,就說了她幾句,陳妙齡自懂事起就不曾被她父親責罵過,傷心極了,捂著臉就跑自己房裡哭去了。
聽見外頭的動靜,顧舒窈聳了聳肩,和阿秀相視一笑。
外頭的聲音消停後,陳夫人很快就睡著了,顧舒窈這時才返回自己的臥室。她沒有筆,就在陳夫人那拿了一支私人醫生忘記帶走的鋼筆。臥室裡沒有臺燈,只有一盞白熾燈,從她背後照過來,在桌上投出了她的身影。可她享受這種感覺,鋼筆刷刷地在紙上寫著,有那麼一兩個瞬間,她有一種錯覺,她彷彿又回到了現代,成了那個獨立且受人尊敬的翻譯官。
何宗文給她十天的時間,她一直都沒有回帥府,在陳公館熬了七個晚上就完成了。顧舒窈知道,她不可能永遠在陳公館住下去,拖一日就多一日的麻煩,那天等陳夫人睡完午覺,她算著時間又溜出了門。
只是剛走到二樓通往一樓的臺階上,就看到客廳裡站著一個人,戎裝筆挺,面容冷峻,“我不來接你,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