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丹懨懨地趴在馬車裡, 沒錯, 是馬車。
難以想象三千界還有修士坐在馬車裡,當然並不是沒有,而是這馬車居然還在地上跑。
三千界也有修士懶洋洋地待在馬車裡,那些個修真大族裡資質一般不妄想成仙、只管凡俗吃喝玩樂的二世祖們也愛待在車裡,只不過那些個馬車都是在天上飛的,待在地上跑的,馬車裡的還是修士, 這可是頭一回。
他人看了, 說不準以為是凡俗的王孫貴胄。
說是王孫貴胄, 是因為那馬車用料昂貴,裝修精緻, 靈石玉石鑲嵌, 金玉瑪瑙瓔珞叮當一片作響, 一瞧就知道是女孩兒喜歡的物件, 裡頭指不定是名貴女。
雖說這馬車行的是地, 然而馬是道法做出的像,行路快而平穩, 車輪彷彿不曾著地, 人在裡頭彷彿不曾行路, 只如呆在穩固的屋子裡。
書丹趴在毛茸茸的毯子墊上, 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無央的人偶,尋常吃個不停的奶酥扔在了一旁,只看見馬車車門往外頭一開, 無央用手撩開幕簾,端著盤紅蜜糕進來。
那馬車外頭有結界,渡劫期大能設定的結界只怕是三千界無人可破,馬車上頭的符籙乃是無央親手畫的,行路平穩,由他所控,他便是出去一會兒,那馬車也同樣是遠遠跟著他。
他現在依然不指望這個徒弟能辟穀,彷彿突然想通了什麼,她若是想吃什麼就給她買。
然而這幾日她彷彿樣樣都不愛吃,話也不說幾句,神情懨懨,也不知怎麼了。
今天是無央帶著書丹下山的第三日,除魔不再一日兩日,那魔修神出鬼沒,也不知作惡者是誰,再有書丹出來八重仙門就一直不說話,無央已然放了下限,準她吃食,可她卻連奶酥也不再碰,他又見她尋常愛吃那紅蜜糕,這會兒給她買了,她連看也不看一眼。
“怎麼了?”無央探了探她額頭,“可是哪裡不舒服?”他眼眸微微垂下,“可是還在生師父的氣?”
書丹抱住毯子縮在角落裡,這馬車裡頭寬敞如一大房間,全部鋪上了軟軟的墊子,又有名貴茶幾、安神名香、漂亮裝飾,她縮在角落裡宛如一隻不理人的貓兒,看起來柔軟又倨傲,讓人忍不住摸一摸捧一捧。
無央喉結滾動著,她身上香甜的氣味氤氳在馬車的每一個角落裡,空間緊密,溫度剛好合適,外頭的暑意被鎮冰石隔絕,無央微微低伏身軀,睫毛又長又直,認真的看著她:“書丹兒,你想要什麼?與師父說說。”
書丹抬了抬眼皮,她伸手摸了摸他額心,無央渾身一僵,只聽見她聲音沙沙地帶著絲奶音:“這些點心吃膩了。”
與那點心無關,而是書丹發現了無央的不對勁,那夜她清點材料,無央弄壞了六品金黑蓮,她就一直覺得無央不太對勁,直到後來她躺在藤椅上佯裝入睡,忽有術法襲來,她立刻警醒,以靈器避之。
接著她感覺到無央過來將她抱上床榻,無聲無息的看了她很久,她才有了猜測——她家夫君終於開了竅。
依照慣性她的愛人每一世都會愛上她,而這一世他成了她師父,修的是殺道劍道,乃是絕情絕欲之道,他待她冷淡而嚴苛,她本以為這一世也許他不會喜歡她,而她也知曉修殺道得絕七情六慾。若是妄動情劫,恐怕得修行出岔。
對於書丹來說他知不知道、喜不喜歡她都不要緊,左右她會一輩子跟他身邊,是師徒還是道侶,她都覺得不錯。
然而讓她擔憂的是,無央動了情,而且還是隱忍著將情藏在心底,隱隱約約有入魔之勢。
都說殺道純粹而霸道,若是道心不純,必然要出岔子,更何況她動了七情六慾,內心生出了陰暗,更甚的是,二人還是師徒。
對於修殺道的修士,動了七情六慾已然是大誤,更何況還是三千界不認同的、禁忌的師徒。
就書丹來說,她不覺得師徒有什麼不可以,她與他的愛人一起渡過了一個又一個世界,他和她每一個世界都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關系,在她眼裡,他就是她愛人。
然而就無央來說,這可是大事。
書丹為了他這事左想右想,又見他了有入魔之症,心中忐忑,已然隱隱約約抑鬱起來,這幾日皆是懨懨,連奶酥也少吃了好幾包,還嬌嬌氣氣不禦劍飛行,躺在馬車裡還得走平地,
她縮在角落,見無央縮手縮腳,顯然想與她親近,卻礙於二者之間的關系,不敢越界。
老話說得好,越是壓迫得緊,越是反抗得高,他那心魔十有八.因她而起,書丹在想,也許得想個法子挑明瞭。
而這蜜袋鼯的本性又來作妖,這會兒思慮過度引起心緒堵塞,當然得賴著她師父。
她眼巴巴的望著他:“要吃師父做的點心。”
她老公的手藝可不是蓋的,這些什麼奶酥啊、紅蜜糕啊都是庸脂俗粉,他若是練些時日必然把這些玩意遠遠甩在了後頭。
書丹說完便拿毯子矇住頭閉目養神,這妖獸的玻璃心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她這會兒依舊很難受,腦子裡想東想西,憂這憂那,若是不靜心養神,她指不定要忍不住抑鬱自殘。
能夠安撫她情緒的只有溫柔的陪伴和予取予求。
無央頓了一下,她看見自己的小徒弟又撒起了嬌,她蒙著軟乎乎的毯子,蓋住了毛茸茸的小腦袋,說了一句“想吃師父做的點心”就閉了眼不管。
他哪裡會做什麼點心?從出生到現在,一千年來,除了修道還是修道,此次出行他是頭回上街買點心,但是這小徒弟又開始得寸進尺給他出難題了——想吃師父做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