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訊息很快被千機宮的耳目帶回了幽冥之森,南宮塵月接到手下情報,正欲向宮主彙報,卻發現南宮涼並不在平日寸步不出的鏡音大殿裡。
已被提拔至千機宮左護法的她頓失了往常冷靜,驚慌地四處尋找那道藍色蹤影。
鏡音塔上下翻遍,依然杳無痕跡,南宮塵月的柳眉越蹙越緊,不由開始擔心他會否出宮去尋找那個人了。可轉念一想,又覺他不會如此不顧大局,只好離了塔,在宮中各處詢問宮主去向。
沒想到,她竟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他,而那個地點,卻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居然是潑墨花林。
千機宮中有許多隱秘無人的所在,譬如天機長老的藏書室,離君的卜天閣,巽君的採露臺……這些地方掌控著南宮氏族的各支命脈,對千機宮極其重要,只有管理它們的主君才知曉其內秘密,並把持著進入的鑰匙。但除了這些秘境,還有一處地方也是鮮有人至,然而它卻又是完全無主的這裡,就是潑墨花林。
這林子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傳說起初只不過是一塊寸草不生的荒原。是因坎君偶然在此地栽下了一株墨蘭,這頑強的植物竟養化了乾澀貧瘠的土壤,從此才漸漸花開遍地。
可惜那墨蘭並不像其它花朵一般生得嬌豔,故而宮中沒有多少人前來賞它,唯有坎君偶爾會來添些水肥,但日久天長大抵也慢慢遺忘了。這些蘭花就這麼不興不旺地苟活著,直到近期宮中來了位啞巴花匠,情況才好轉起來。
南宮塵月遠遠便聞到了墨蘭的清香,心底思忖著南宮涼為何會突然來此,腳下卻一刻不停地往林中尋去。
可是沒走多久,她就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
遙遙望去,玉泉溫湧,水霧氤氳,蘭香嫋嫋,對影成雙。藍衣沉斂的男子神色鄭重,正攙扶著身邊略顯單薄的斗篷女子,小心翼翼如同對待一塊易碎的琉璃。
“娘,您能來,孩兒很高興。”他的目光如水,比那花香還要溫柔。
“痴兒!”南宮名音輕嘆一聲,無奈地搖頭,“連宮中最好的藥泉都試過了,這林中溫泉又能有何改變?”
南宮涼卻堅定道:“孩兒聽說墨蘭的香氣有常駐青春之效,這溫泉水是我專程從藥泉那引過來的,它日日浸潤蘭香,加之沉入水中的珍貴藥材,定能讓您的頭髮重新變黑。”
女子聞言動容,溫柔地伸出手輕撫他的俊臉,“好孩子,你有這份孝心,娘已經很知足了。娘別無他求,有生之年,只盼見你日日平安喜樂。”
她說到最後,眼底又有了淚光。
“好了娘,別說了,孩兒給您洗頭,上天若憐我心誠,或肯遂我此願。”南宮涼將她扶至水邊,拿過一旁準備好的巾帕用具,仔細布置妥當,這才讓母親在厚厚的天鵝絨毯上躺下。
南宮名音堅持不過,便也由著他作為,臉上的笑容帶著淡淡的幸福和欣慰。
揭下女子常年所戴兜帽的那一刻,南宮涼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一顫
十八年了,昔時記憶中的青絲竟已遍染成雪。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溼潤,看著母親滿頭的白髮,胸中泛過一股股的心痛和自責。
他早該回來的!若不是因為自己一直在逃避,娘何苦會受到這般磨難?
“涼兒?你怎麼了?”南宮名音見他久久沒有動作,不禁擔心詢問。
“無事。”南宮涼強壓下眼中的溼氣,手指極溫柔地捋過那絲絲白髮,輕輕將它們撥入水中。
他認真地清洗著每一根銀絲,就像對待剛出生的幼鳥,隨後雙手微微用力,耐心按摩頭部的幾處穴位。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專注地凝在那柔軟的頭顱和雪色長髮上,不曾有一瞬偏移。
溫泉水滑,指腹輕柔,這種享受舒服得讓人慾睡。可南宮名音此刻卻睡不著了,她猶豫許久才遲疑著開口:“涼兒,你……後悔過麼?”
她感覺到撫著自己頭髮的手動作一滯,耳邊才傳來溫潤的聲音,“後悔什麼?”
南宮名音直直看著天空中飄蕩的雲,心懷愧疚道:“一旦坐上宮主之位,就再無自由,你本可以擁有的一切,都要為家族捨棄,包括……愛人的資格。”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南宮涼望著手心裡的如瀑銀絲,眼前彷彿又出現那墨黑的好似綢緞一般的秀麗長髮。
“孩兒既已作出決定,便無意辜負,請娘放心。”
從他口中吐出的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已載上了它不可承受的重量。
南宮名音黛眉輕蹙,卻欲言又止。
而南宮涼卻像不想讓她說出來似的,微笑著立下誓言:“我會保護千機宮,保護你,用盡我的一切。”
娘,你護我十八年自由成長,現在,輪到做兒子的為你盡孝了。
遠遠遙望著的南宮塵月心底湧動著暖意,只覺得那母子二人此時此刻的溫馨畫面,就已勝過世間無數美景。天下還有何比親人重逢,承歡膝下更快樂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