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長安之前,她還是去見了謝維銘。
這些年因為她的關系,百忘館愈發清淨,如今已經鮮少有人上門。
她見到謝維銘,第一句話便是:“維銘,我要去江南了。”
謝維銘並不訝異,噙著一絲淺笑問道:“你下定決心了?”
她點頭,神色有些悽迷:“這些年我騙我自己,我早就不愛那個人了,他不過是我年少時的執念,可是直到我見到桑過雲,我便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勾勒他的模樣,描繪他的風骨,這輩子,關於他的一切,我永遠也割捨不下。”
“我明白,”謝維銘眼神渺遠,半晌後才直視她,問道,“他是桑滌江,對麼?”
“是啊,”她的面上綻開極其燦爛的笑容,“碧霄公子桑滌江,世上人人都傾慕的桑滌江,連維銘你也想結交的桑滌江,我最好的郎君。”
謝維銘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語氣帶著深深的懷念:“我沒有想到他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女孩子——綠映,此去江南,一路珍重。”
她淺笑盈盈,應道:“好。”
謝維銘亦爽朗笑道:“我這裡已經留不住你了,今日便以茶代酒,為你踐行。”
說著他便吩咐人準備了曾經享譽江南的名茶“憶仙姿”。
謝維銘身染重疾,這些年向來是滴酒不沾,崔綠映便收羅各地地名茶叫人往百忘館送,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從來沒有命人準備過“憶仙姿”。
謝維銘見她盯著茶盞發愣,便以調笑的語氣道:“怎麼,郡主娘娘是嫌棄我這茶不好?”
“怎麼會不好呢”她若無其事地說,“百忘館的東西怎麼會不好?”
謝維銘微微嘆了一口氣:“嘗嘗吧。”
她抿了一口茶,思緒百轉千回,澀意漸漸漫上心頭,於是只好拼命地睜大眼睛,才能不讓淚水滑下來。
謝維銘遞過帕子,柔聲道:“要哭就哭出來,這次去江南,也好好哭個夠吧。哭過了,就不要再繼續為難自己了。”
他和她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這些年彼此支撐著相互勸慰相互取暖,都說早已走出來了,可是活著還是死去,對他們二人而言似乎沒有什麼區別。這一次,他希望她真的能走出來,光明正大地懷念那個人,也光明正大地放下那個人。
桑過雲的拜帖也是這個時候送過來的,這帖子送的並沒有多符合時宜。
謝維銘叫人拿進來的時候,語氣明顯帶著不悅。
崔綠映用帕子拭幹淚水,剛準備告辭,就看到謝維銘面上震驚至極的表情,他眼神中的動搖與不可置信,是她這七年來從未看到過的。
她下意識覺得這帖子很是不祥,於是急匆匆地問:“維銘,這拜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謝維銘已經迅速斂了神色,卻不願意說實話,只是淡淡道:“沒有。”
他見崔綠映明顯不相信,幹脆將其遞到她手中:“你自己看便是。”
她匆匆讀完,發現這不過是尋常的拜帖,她左瞧右看,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於是狐疑地打量他。
謝維銘耐心地解釋道:“你多心了,我震驚不過是因為桑丞相他肯紆尊降貴,親手給我這個小倌寫下拜帖。”
她猛地抬頭,追問道:“你如何知道這是他親筆所書?”
“看來你對這位桑丞相的事情的確是知之甚少啊,”謝維銘淡笑著說,“這一手小楷京中能有幾個人能寫出來?你不知道他的手稿已是千金競價了嗎?”
她語氣頗有些不屑:“字寫的好又如何?滌江的字比他寫得好多了!”
謝維銘狐疑道:“你見過碧霄公子的字?你當時不是雙目失明麼?是後來看到的?”
她搖頭,話語中蘊著滿滿地遺憾:“那倒沒有,他的東西早就沒有了。”
她曾命人遍尋江南,也尋不到他的書畫墨寶,可見是皇帝刻意命人抹去他的存在。而今這世上,怕是再沒有他遺存的半點痕跡。
“不過你想想也知道,滌江他清心寡慾,桑過雲刻毒寡恩,自然是滌江的字更有風骨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搖頭道,“照理說你應該見過啊,如何來問我?”
“年深日久,不記得了,”他說得坦然,“郡主,你該出發去江南了。”
她也不想再與他討論此事,幹脆說了一句“保重”,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算是完成了這場餞別。
謝維銘從直欞窗中看到崔綠映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上,這才吩咐下去:“備水,我要沐浴更衣,再將馬車準備好,我要親自拜訪桑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