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銘說完就目視韓南天。
韓南天輕聲道:“你不懂,這是緩兵之計。”就是他領兵作戰,雖然許諾了好處,也不一定就一下子付訖呢,他還要防著兵將們吃飽了飯不好好幹活,要接著拿東西吊著他們……
他有心教導韓銘,但又覺得這些事此時不適合跟小兒子細說,只好囫圇說了一句。
韓銘道:“便是緩兵之計,那也不能緩到第一次僅僅給那麼一點糧食的地步吧?兒子是懷疑,甘南城或許在圖謀更大的算計,他們想穩住嘉齊城,並不是真的要給糧食,父親仔細想想,甘南城這幾個月被圍,城裡錢財流通正常,但糧食不比其他,糧食是越來越少,便是指望百姓耕種,城裡又能種多少地?收多少糧呢?明明第一次給了一萬糧食都應付過去了,沒道理第二次不會拖延,或者幹脆再給一萬,這樣一來,若是拖延一年,父親在這裡也要再待一年嗎?兒子不懂兵法,但聽過一個詞,兵貴神速……”
說到這裡他就不說了,他的身體沒有徹底恢複,又是動腦,又是用心,便覺得身上鑽心的疼。
韓銘的說法給了韓南天一種新的思路,其實並不是韓銘聰明韓南天愚鈍,而是甘南城久攻不下,給韓南天留下了一種“甘南城很難攻克”的印象,韓銘呢,事實上更聰明不到哪裡去,他就像一個提前知道考試試題答案的學生,要將這答案告訴別人,卻又不敢說這就是試題的答案。
韓南天不由的正視自己的這個小兒子,說實話,韓銘這幾日給他的印象簡直要多過從前那麼多年的總和。從前,韓銘對韓南天來說,是孩子,是責任,是重負,而現在,他卻慢慢體會到一種不同的感受,那是孩子長大,有獨立思想獨立人格魅力的一種外在。
韓南天覺得奇怪,他並沒有在其他兩個兒子身上有過這種感受……
而韓銘在他眼裡還是個孩子,思考方式卻開始趨向成熟冷靜。
“你說的也有道理……”他慢吞吞的說道。
韓銘沒等他接下來的話,直接行禮:“父親,那兒子告辭了。”
韓南天:……
以為是個孩子,結果讓他覺得成熟;現在他想給他一片發揮的餘地了,他又揮一揮衣袖要告辭了……
甭管心裡再腹誹,韓南天面上倒是還收住了,淡笑道:“好,你去吧。”
韓銘此行,護衛比之前多了一倍,韓南天怕嘉齊城的人知道糧食被搶再來報複他。
先前的侍衛長有了那個功勞,連升兩級,已經成了一個校尉,此時在韓大手底下做事,若是再來護衛韓銘就有些大材小用。韓銘倒也不以為意,點了王來為侍衛長,一路快馬加鞭,日夜不歇。
韓銘身體虛弱,還騎不了馬,只好在馬車裡頭顛簸,幸虧還有一毛二毛,這倆肉球胖乎乎的,一個抱著他的腰,一個抱著他的腿,幫他減震。饒是如此,這一趕路,也險些去了半條命。
經了事的老人家都說孩子生一場病個頭就要竄一竄,他遭了這份罪,倒應了這句話,彷彿骨頭架子被拔苗助長的拔高了似的,人越發的瘦,面板越發的白,眉如墨色,面若敷粉,氣質清冷,徹底的將從前那個活潑的,頑皮混鬧的影子抹了去,只留下一個完全不同往日的人。
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如何遭的罪,但這份罪,他甘之如飴,誰也沒有說過,此時不說,以後也永不會說,便如他將對繪之的思念記在心底,無論他做多少事,也絕對不以此來相脅她回來。
一路快馬,並未遇到敵襲,不過也不是沒有突發狀況。
範成本比他早出發一日,不料路上生病,發燒躺在半道上,先被探馬當成了刺客,還是王來認出了他,報到韓銘跟前。
此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留下範成,此地也沒有大夫,韓銘聽聞範成高燒,便叫了一毛過去伺候,把範成放在原來一毛二毛坐的馬車裡。
進了麟縣地界,王來出面待韓銘將侍衛們一人賞賜了二百錢,然後都打發了回去。這些人雖然沒撿著糧食,但有錢,也都覺得不虛此行,個個歡天喜地。
韓銘身邊二毛管錢,此時就嘟嘟囔囔:“三爺這手面忒大了,十來個人二百錢還好說,那是二百人啊,是整整四十兩銀子啊!”
韓銘不耐煩,低聲呵他:“你要是再說一句,就去伺候範成,我用不起你。”
二毛這才收了那副吝嗇鬼的嘴臉,改成王婆上身自賣自誇:“三爺,我身上肉多,抗摔打,否則您在這車裡非得顛散架不可。”
韓銘也不曉得二毛哪裡來的那些自信,他是過麟縣而不入,吩咐王來跟李盛留下給範成請大夫看病,他則帶了一毛二毛,直接去東埔。
誰知範成雖然燒的糊塗了,一聽要去東埔,他也要死要活的去,一邊還哭了:“三爺,小的已經出族,除了三爺,小的不知何去何從……”
韓銘心煩,直接想打他一頓。他從一開始用陳力也好,用範成也好,不外是因為這兩個人跟姐姐都能扯上關系,而且他們倆說起來都有些對不住姐姐,然而他看著姐姐對他們倒是沒什麼意見,他心裡便自我安慰,姐姐一定也不會怪他,事實證明,他是做夢了,但這兩個人他都收下,又沒犯什麼大錯,便也一直用著,誰知一個比一個不頂用!
韓銘覺得自己快要氣死了……
範成病中哭求,王來跟李盛也跟著跪地添亂,到最後這一行人誰也不曾留下,都跑到東埔去了。
路上韓銘止不住的後悔,他本想在姐姐面前悄無聲息的賣一賣慘,可現在倒好,跟著的拖油瓶範成比他慘一百倍……
可以說走了一路,韓銘就在後悔了一路,真是無時無刻不想著把範成扔了啊!
這日天黑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東埔村。
東埔村十分安靜,連一盞燈火都無。韓銘一想既知,這是兵荒馬亂給百姓們帶來的惶恐不安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