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感覺臉頰一癢,抬手一抹,發現自己竟然流了淚。
被範家夫婦努力培養起來的自信早就崩潰瓦解,十六歲的蘇繪之,冷,硬,別扭,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痛恨自己的人。
院子裡頭響起黃牛的哞叫聲。
回神,終究又轉身進了門,給牛馬都餵了草料,把院子收拾一番,她進屋掌燈。
範成在促織聲中醒來,發現自己睡在車裡,身上蓋著一件破皮襖,哭笑不得,對繪之的木訥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怎樣。
畢竟孤男寡女,她把他叫起來,他出去找個地兒睡還是能辦到的。
繪之其實一直沒睡,她簡單的寫了契紙,然後就著溫水吃了點點心,等著範成醒來。
外頭一傳來動靜,她就聽見了,拿了紙出來,兩個人在正屋的桌上各自按了手印。範成將自己的那份收起來,用手抹了一把臉:“明天再帶你去看地吧,你早點歇著,我去韓家門房那裡找人湊合一夜。”
繪之點頭,送他出門之後,自己將門從裡頭鎖了,一夜無話。
範成早上起了大早,去找繪之,卻發現門從外頭鎖了,正納悶,就見繪之揹著一捆青草回來了,身上穿了一件他都不會穿的麻布短褐。
範成突然覺得,自己低估了繪之。到這時候,他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個人沉默的圍著地轉了一圈。
範成的這塊地四畝多一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繪之在心裡估摸了一遍,覺得自己種的話,一年給他四百斤糧食還是行的,不過今年都現在這個時日了,租金也只能減半。
範成怕孤男寡女被村裡人看在眼裡,再說些不著四六的流言,毀了他的前程也毀了繪之的名聲,因此帶她看過了地,就牽上馬走了,地契還在他手裡,他倒是也不怕繪之把他的地跟宅子給賣了。
繪之在韓家,尋常並不出門,出來也只是送韓銘去學堂,路上都由石榴陪著,韓家這些年勢頭強勁,如日中天,村裡人也鮮少有主動上前招呼她的。但她聽到過一些人在背後說自己。
或許是有比較才有痛苦,經歷過蘇行言這樣言辭苛刻的親人,對於旁人的一些話語,她心裡反而起不來太多風浪。嘴長在別人身上,她又哪裡管的過來?
再次得回自由身,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樂,但整個人是有點放鬆的了。昨天她只是略清理了一遍,現在則是認真的大掃除——前提把範成住的那口屋給鎖上。
旮旯裡頭零零散散的東西不少,有許多是不經常用,但也能夠用的著。
從放碗碟的櫃子下頭尋出一隻香爐,擦幹淨,擺到東屋的北牆根的桌上,又找了三根香,拿火點著了,恭恭敬敬的插到香爐裡頭,而後認真跪拜道:“阿爹阿孃,你們在陰間若是缺少什麼,託夢給我,我燒給你們去。”又道:“待我哪日出去尋些好木頭,做了牌位,為阿爹阿孃安魂,也好在四節祭祀。”
屋子裡頭很快有了香燃燒産生的香味,青煙縷縷上升,燃盡的香灰簌簌落在香爐裡頭。
默默在嘴裡祈禱的人終於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