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鞋底是力氣活,那麼做鞋面便是技術活了,針腳要平整,樣式要順眼,穿著要舒適,這些都跟鞋面有關。
繪之自己的審美,咳咳,一直在平均水平下往下,屬於拉低人類審美水平的那種程度。
院子裡頭只她跟石榴兩個,石榴呢,思想理念還沒定型,很容易左右搖擺不定,加上繪之氣場強大,石榴就更受影響,兩個人便在審美情趣這條路上越走越偏,此是後話不提。
兩個人邊做邊說話,下午很快過去,鞋面也才做好了一隻,因為用了漿糊,還需要陰幹,石榴站起來收到屋裡的功夫,陳力也就將韓銘送回來了。
繪之看了下天色,估摸著離掌燈不過還有半個時辰,也不留陳力吃飯了,只囑咐道:“你回去吧,明兒一早過來接三爺繼續去學堂,別給耽誤了。”
陳力沒有立即走,而是原地露出猶豫,石榴倒是看出他有事,不過繪之卻誤會了,說道:“對了,中午的餃子剩的多,你若是不嫌棄,拿一些回去。”
陳力心裡本來存了“正經事”,被繪之這麼一說,天生的“吃貨”心思頓時佔了上風,連忙笑道:“多謝三奶奶。”
韓銘在學堂被荼毒一天,蔫頭蔫腦的,抓著繪之的手往屋裡走。
石榴便出來叫了陳力,尋了一隻海碗,給他裝上。
陳力圍著她,屢次想伸手,都被石榴打掉了:“你手幹不幹淨,就上來抓?!”
陳力賠笑:“那你裝滿,我中午這不沒吃飽嗎?在三奶奶面前著實放不開。”
石榴:“還放不開?你吃的,都夠我們仨加起來還多了。”
陳力嘿嘿:“那不多少年沒吃過這麼鮮的餃子了,沒吞了自己舌頭,都是我剋制著呢。”
石榴用大帕子把海碗兜起來繫住,這才問:“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猶猶豫豫的?”
陳力一拍額頭:“哎呀,你不問我險些忘了。可不就是三爺今兒下晌在學堂裡頭麼,咱家裡頭過去人找他了,說家裡有事,要他回家做主……”
石榴一聽就擰了眉毛:“就知道那邊院子裡頭不肯消停,夫人一走,這上躥下跳的,也太難看了。你把他們都打發了?”
“不是我打發的,是夫子替三爺打發的,夫子聽了來人傳話,直接說三爺這麼大年紀,他的正經事是好生讀書,叫人去找其他能做主的人。”
石榴臉色這才好看起來:“三奶奶真沒白送了那麼多東西過去。這要是夫子耳根子軟,叫了三爺出來,到時候三爺不走可就不好看了。”又問:“你還記得都是誰去找的三爺麼?我告訴夫人留的婆子去。非治治這些吃裡扒外的王八蛋不可。”
“這不好吧?那邊還怕不起浪呢,你要是去找,到時候對峙起來也是折騰……”
石榴一瞪眼:“慫蛋!三奶奶不管外頭的事,三爺又只聽三奶奶的,這邊院子不靠著你我,豈不是要被外人欺負了去?你瞧著那邊,下個蛋就這麼折騰,要是生出來,還不定怎麼著呢。要我說,直接給她來個狠得,壓服住了,也就老實了。”
陳力不服,朝天翻了個白眼:“你可算了吧,你是叫石榴,腦子裡頭總不能也裝著石頭吧,這事兒,依著我說,告訴三奶奶就行了,反正我認的主子就三爺,嗯,再加上三奶奶,其他人,那都不沾邊的。你呢,是夫人給三奶奶用的,可你也別忘了,三奶奶不是沒打發出丫頭去,你覺得沒了你,她是能吃不上飯還是穿不了衣?你有事不告訴你正經主子,反而往外說,這是啥,這就是他們說的奴大欺主。”
一頓數落,把石榴的滿腔雄心都說慫了,竄上跳下的心思也沒了。
屋裡韓銘:“姐姐,我先睡一會兒。”他在學裡,喝的都是醒神的濃茶,勉強支撐著,不在課上睡,但是精神是很受打擊的,實在是先生教的,他理解不了。
繪之看他這麼可憐,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好道:“那你睡吧,一會兒叫你起來吃飯。”只要不上學,就生龍活虎,只要上學,回來便一副被榨幹的樣子,也是沒誰了。
韓銘睡覺,手伸出來扯著她的衣擺,繪之便坐在床沿上,開啟他的書包,翻看今日所學。
繪之在學業上,受範公的影響比較深,但範公有一處好處,他不攻擊跟自己不同的理念,反而提倡相容幷蓄,鼓勵繪之有自己的想法。
上次繪之跟韓銘的夫子說了那一番話之後,不由的對他這個人多了幾分好奇。
這份好奇,隨著夫子對功課的深入講解,更是加深不少。比如,他在課上講了孔子孟子,仁、義,但課下佈置功課,題目卻是從《荀子》裡頭出。
不由得繪之去好奇,或許夫子其實沒有那麼認可孔孟的“仁義”之說,反而提倡荀子的“人性本惡”。
要繪之自己來說,她其實更覺得荀子說的有道理。
今人之性,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
但偏有個範婆,簡直就是荀子的反面教材,她柔弱,她無私,她還心地善良,任勞任怨,在繪之心中,範婆是比聖人還聖人的存在,是動搖她堅定支援荀子理論的攔路虎。
夫子這種明面上教孔孟之道,私下裡其實在引導大家思索荀子主張的行為,在正統的儒家眼裡肯定是大逆不道的,可在繪之看來,這個夫子就還蠻好。
大多數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在她看來,痛苦的根源也大多在此,我們都想得到,都不想失去已經得到的,但若是你有他無,他便想得到你的,若是你因此失去,他得到了,那麼你痛苦,反之,那麼輾轉不可得的就痛苦,而從這一點上,繪之則更喜歡墨家的理論多些,因為墨家反對不勞而獲。
世上最快樂的,是看著自己辛苦勞動有所收獲。
最最快樂的,是守著爺娘,看著自己辛苦勞動有所收獲。
想到這裡,再看一眼陷入熟睡仍舊不肯鬆手的韓銘,她心裡竟然也起了一點期盼:“嫁給他,其實不算太壞,要是他願意,帶著他一起回到父母身邊,也不是不能籌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