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薨山,妖石窟
這一日冷若冰霜的天狐黛姒,忽然一反常態,為妖神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子珍饈,尚還特意添置兩個酒盞,原是打算同妖神共飲的意思。
黛姒替自己細致描了一回紅妝,另擇了身裝束。內穿薄蟬翼的霞影紗玫瑰色胸衣,腰束撒花軟煙羅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正紅色牡丹蟬翼紗。整個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風的豔豔碧桃,十分嬌豔。
妖神歸來時,手拎一個酒壺,人已是有些微醺。
黛姒還望那一抹顫顫巍巍蹣跚行至的人影,從他愈來愈清晰的眉眼裡,忽然想到《飲中八仙歌》裡的幾句詞: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世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此時此刻,以“醉玉頹山”形容他最為恰當。
黛姒將那個搖搖晃晃的人兒看了會兒,才上前扶穩他,當撞上他迷醉而孤冷的眼眸時,忽而有一霎覺得,眼前這個人人都懼怕的萬妖之皇,這一刻也是頂惹人疼的。
黛姒自顧自搖了搖頭,剎那間失笑,險些忘記自己的目的。
只是,這樣的事黛姒很沒有經驗,人終歸是要嘗試許多個第一次,但今日這個第一次,黛姒不大歡喜。但為了仙聖,再不歡喜,也值得一試。
民間說飲酒壯膽,也許黛姒此刻本是缺了這樣的決心和膽子。
於是,黛姒為自己添置了數盞飲盡,一直到妖神的眉眼在自己的眼中模糊,一直到發現臉頰有滾燙的泉水淌過。
黛姒苦笑一聲,明明是為自己壯膽,不曾想,竟喝成了悶酒。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又添一杯,喟嘆,“範文正公這一曲詞,不知鐫刻了多少世間愁腸。”
千年不悔的追隨,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以前,黛姒從未覺得單相思是一件苦悶的事,卻在酒入愁腸時,把單相思戀成了揮之不去的瘟疫,已將一顆心病得千瘡百孔。
黛姒的苦悶,黛姒的愁腸,緣都只因一人。只是那個人,看不到她的苦悶,亦不關心她的愁腸。
這世上本沒有她可以欹靠的“枕頭”,喝到累了,也只得枕了自己兩卷紅袖微眯一會兒。
直到感受到有手指的溫度替她抹去淚痕,黛姒才在醉眼迷濛中發現,身側半睡的人兒不知在何時已然醒來。
他有些霸道的語氣落在她的耳畔:“本尊不喜歡看女人哭。”
也許是因為二人都飲得多了的緣故,妖神此刻的嗓音竟會如酒香般繾綣醉人。
也許黛姒真的是醉了,才會揉了揉眼角淚痕,鬼使神差地捧著他依然玄若冰霜的臉,倏然笑笑:“那我便不哭罷。”
捧臉這個動作使得妖神臉上有一剎扭曲的神情一閃而末,旋即便將那扭曲以唇角牽起的弧度微帶過去,彷彿他方才的扭曲,不曾發生過。
或者那個神情並不叫做扭曲,而應該稱之為慌亂。
這個動作,並沒有人敢以對妖神這樣做過,所以處理這個動作的情緒和神情,妖神並不能恰當反應。
四萬年來,能叫妖神産生這樣情緒的人,黛姒是第一個。
注釋:範文正公,指範仲淹,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軍事家、文學家。“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qi),諳盡孤眠滋味。”出自《禦街行·秋日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