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年前的一個凜冬,墩薨山以北的一片海域,冰冷到了極致。海妖嫿hua)嬉修行千年,第一次離開海岸線來到人間。
“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
嫿嬉是第一次在街市熱鬧中,體驗到曾經在書本上讀過的句子。這樣的熱鬧繁華,同那寂寂冷冷、無邊無盡的深海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
正月十五日,正是人間上元燈節。
嫿嬉以為自己習慣住在一個深不見底的世界,便是一個習慣冰冷的人,只是等自己到了人間,才知道,原來人心向暖。
嫿嬉來到人間,只著了一件單衣,嫿嬉在那幽幽深海裡,早已習慣了寒冷,她並不怕冷。嫿嬉第一次來到人間,便對這人間的一景一物都充滿了興致,她望著那一排排紅彤彤、熱鬧鬧的燈籠,一時入迷。
然,這個季節熱鬧卻也是寒冷的,至少在常人眼裡是如此。尋常人看她,多的是奇怪、異樣,但有一個人卻把自己的披風除下,為她掃盡肩上的霜雪後,才為她披上。
那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俊美少年,他的眉眼竟能將寒風也看得很溫暖,他說話的語調溫和,“夜色涼薄,姑娘孤零零一人在此,怕是會凍著。”
也不等嫿嬉回話,少年說完那一句,便姍姍消失在一片薄雪裡。
從前,嫿嬉從來不覺得孤單是一件壞事,可自她遇上他以後,她才覺得孤單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
所以,嫿嬉循著披風上的氣息找到了那個少年,卻料想不到,那個少年妻室難産,孤自站在雪地裡,憂急如焚。
嫿嬉為少年的憂喜而憂喜。
那個燈窗裡叫得撕心裂肺的女子,終於死於生産這一日。一屍兩命,委實是人間慘事。
少年自那日以後,成日渾渾噩噩,他的眉眼裡再也尋不到絲毫溫暖。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嫿嬉於心不忍,在少年酒醉而認識不清時,化做少年妻室的模樣,為他懷上麟兒,又以法術催生腹中胎兒,使其迅速長至足月。
嫿嬉重現那一場時光,那一場雪,少年在門外等待妻室生産,憂急如焚。
嫿嬉最後順利生産,誕下女嬰。
少年來到嫿嬉床旁,懷抱麟兒激動得熱淚盈眶,可他卻猛然想起前事,一屍兩命的事,眉頭一鎖,憂心忡忡低吟,“我還以為……”。
他欲言又止,神情凝重得緊。
嫿嬉問他,“以為什麼?”
“以為你活不成了。”他有些急促地摟住嫿嬉,就好像他真的會失去她。
嫿嬉輕輕安慰他,“傻瓜,做噩夢了吧。我和女兒這不是平平安安的嗎?”
少年想了想那些渾渾噩噩的場景,有些後怕,還好只是一場夢而已。
少年姓楊,而其妻子的閨名中有一個“妗”字。他們的第一個女兒,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所以起名“楊妗”,以顯示其伉儷情深。
此後,少年為了妻女發奮圖強,考取功名,金科及第,高中狀元。又一路官運亨通,做到了尚書之位。
春去秋來,霜雪飄了一季又一季,嫿嬉母女終隨他遷入尚書官邸——那是京城裡一處很大很大的房子。
可是房子住的大了,嫿嬉卻又生出一種落入深海的清冷感覺,她的少年,如今已是貴傾一時的尚書郎,他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和對付不完的應酬。
每一個孩兒熟睡的夜裡,她為了等他,都過得頗為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