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問凝結在半空——水成滴從眉毛處向下淌,明昭抹了把臉上的水,像是被潑回了理智。
“對不起。大哥。”
玻璃杯杯底扣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悶響:“沒有第二次。”
【4號工坊】
“雲南豆,雙重日曬,發酵處理。”宋謹承將一杯‘參白’推到蘇長安面前:“嚐嚐。”
蘇長安抿了一口,疑惑:“朗姆酒?”
宋謹承對一旁研磨咖啡的嘉蔚笑:“看看,行家。”
乾淨、舒服,餘味悠長,末了回甘。是他的新作,可惜蘇長安無心回味。
“我有過一個愛人,你知道的。我們是知音。我們一樣鍾愛咖啡,鍾愛咖啡的一切。可是癌症帶走了她,她臨終前一直堅持要我開一個咖啡館。那是我們一直的夢想。我知道,他是想我活著有個盼頭,不想我因為她頹廢下去。就連【4號工坊】這個名字也是她取的。沒什麼特別的含義,但是是她留給我最後一樣東西。”宋謹承很少提到自己的隱私,提到他的愛人的時候,聲音都輕柔起來,似乎是怕驚動了什麼。他一向憂鬱的眼睛裡閃著細碎的光,看起來格外動人。
“有一天你會明白,長安。當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當你動心的那一瞬間,你就知道,就是她,餘下一生都是她。我一直都覺得,凡是在愛情面前,因愛生恨也好,面目全非也好,這些人,都是正在長大的孩子。他們受了傷,無人幫襯,難以痊癒罷了。”
“所以,沒有什麼該不該,只有想不想。是嗎?”她問題問得很急,急於求證什麼。
宋謹承看著她年輕的臉龐,笑了:“如果實在說不出口,那就放在心裡。”
舌苔上泛出苦澀的味道,蘇長安看著宋謹承的目光摻著渴慕:“你真幸福。自己愛的人也愛自己。”
她眼睛裡面不加掩飾的情緒透出少年氣來,孩子才會有這樣不加掩飾的渴望。就算她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宋謹承的眼神溫柔的近乎憐愛:“你哥哥也很愛你。這一點,你越長大越能明白。”
渴求的目光在一瞬微微放亮了,像是渴求得到了滿足:“真的?”
沒有人會質疑家人間的愛。
宋謹承眼睜睜地看著她眼裡的星星暗淡下去,自嘆道:“因為是哥哥,自然愛我。”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會讓你轉校?”宋謹承問:“因為謠言嗎?你覺得是你哥哥怕面對這些,還是怕讓你面對這些?想過嗎?”
像是冬日的凍酒,一口下肚,冰涼未極胃,又迅疾的逆向燃燒起來,轟得暖了全部身心。宋謹承的話像是那杯酒,帶著火燒火燎的希望,燒得蘇長安供血不足,四肢麻木。
“我不相信,一個有今天地位的商人,竟然會怕傳言這種東西。我更不信,他沒有周全的解決辦法。”
“那麼,他為什麼要讓你轉校呢?”
那人的警告猶言在耳,溫柔如斯,他說:綰綰,你是妹妹;那人在她五歲那年將她從匪窩裡報出,義無反顧;
那人的冷暴力是給她明知不可而為之的懲罰——削斷周身畢露的鋒芒的利爪,使她一度壓抑絕望;那人縱容她的大小謊言,趕走梁雪,至今未娶;
那人將懷抱留給自己,後背暴露給敵手,只為護她周全;那人將她一人丟在【永錫】;
那人輕言淺笑,溫文爾雅;那人獨裁專制,不容一絲違抗;
蘇永安啊......
思緒如亂麻,頭也不回地衝回家。室外天寒地凍,室內溫暖如春。蘇長安被撲面的暖意打了個激靈,路上翫忽職守的六魄三魂回到原位,急於求證的話生生堵在了喉嚨處,難以脫口。
目光復雜,心緒雜亂的杵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停了課還到處亂跑,你還有沒有一點悔過?”
心跳逐漸趨近正常頻率,眼睛有點不對焦的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一時竟沒有發現他不知因何故而蒼白的臉色,口中復讀機似的喃喃:“......停課?”
“我考慮過了。是我不好,如你所說,不該讓你不公平的承受著一切,所以我和校長分析了利弊,讓他得以重新考慮離校的人是不是應該是漆衡。”
“這個結果你還滿意嗎?”
明昭扶了把心不在焉上樓的蘇長安,沒有追問她為什麼不回答他的問題。因為這不重要。從二樓轉角處向下望過去,蘇永安維持著幾分鐘前和蘇永安說話的姿勢,像是面蒼白的雕塑立在原地。他的脊背挺括,明昭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許說出口,不許議論,不許動情,不許心軟。這就是蘇永安。誰講他閒雅氣度,溫潤如玉?謬傳!他分明將狠絕運用得淋漓盡致,用在對手身上,用在家人身上。毫不留情!
他似乎比自己更適合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