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縣首戰大捷,陣前斬殺敵軍大將,擒獲俘虜數千,輜重若幹,成績頗豐。
同時其他三縣,貴縣被強攻一日,城門已破,嵐縣閔縣尚可維持,但如果援軍不至,也無力為繼。
若三城都被破,只留下焦縣一座孤城,其勢也危了。
所以雖然後梁進攻焦縣失利,損失頗為慘重,想來氣是很氣,但優勢仍然明顯,是以不慌不躁,大軍退回到沇水邊上安營紮寨,與譙州大營遙遙相望。
帥帳裡又在商討下一步作戰計劃,實在商議太久,那些副將參軍都已經回去了,帳內只剩下顧桓和白宸還在點著燈燭,爭執不休。
“段匹煥身世不明,登基不正,又治下嚴酷,如今揹著朝內一片反聲出兵,此番失利,他的壓力只會更大。之前段匹煥還算穩妥保守,但為了挽回顏面,我猜他接下來的進攻恐怕會變得激進。”
顧桓神色輕蔑:“激進一點也未嘗不可,否則一戰失利便失去戰意,那也太無用一些。”
“若是太過激進,就是魯莽冒進,很容易把後背亮出給敵人。”白宸指著沙盤裡那條河流,以及河流對岸的後梁大本營,“段匹煥大軍已經渡水,仗著有沇水作擋,他們背後其實是空的。而段匹煥如此大軍開拔,我不信他大營中留有足夠多的人。”
顧桓看他一眼,皺眉道:“你想繞過段匹煥的大軍,去打他後院?”
白宸點點頭:“不錯。”
“別開玩笑了,正面戰場在前,你卻要分一大部分兵去敵人後方搞偷襲,別說那麼多人能不能繞開段匹煥的眼睛——你當他們的哨探都是瞎子嗎?即便真的渡河了,真的拿下了他們的大營,那這邊呢?這邊防守少了大半,怎麼阻止後梁進攻,我把他們大營破了,他們再把我們破了 ?”顧桓一臉不可理喻,“你當互相換著大營玩兒呢?”
兩人正吵著,突然江充臉色鐵青,鐵甲未脫,刀仍浸血,徑自掀了帥帳門簾進去。
見他冒然闖入,帳內兩人都是一驚,顧桓很受冒犯地皺起眉。
“白小郎的手下,未免都太跳脫了一些,這麼不知尊卑禮數的嗎?”
江充作為白宸的副將,卻總是被顧桓越職教訓,其實多少有些不大合適,但這人是顧桓,也就沒什麼人敢說不合適了。
連白宸也不好計較,只是道:“事有緊急從權,特殊時候就不必拘泥於此了。”
但那口吻雖是平靜,卻自給人一種針鋒不讓的氣勢,不動聲色將顧桓給堵了回去。
白宸又看向江充,並無責怪之色,只是問道:“怎麼了?”
江充原本是滿懷了驚怒與怨憤,他沒明白白宸射那一箭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覺得他不能拿下鄧堯,還是有別的考慮,但無論如何,總之都是不相信他的能力。
他的滿腔熱血被那一箭涼了個徹底,憤怒裡簡直要生出委屈,便要來找白宸問個清楚。
但是一對上白宸自若的神情,他就有種自己平白冤枉了對方的感覺,何況自己數次無禮莽撞,又被顧桓所不喜,都是白宸不動聲色地護著他。
那股子委屈怨憤一下去,江充的質問也就說不出來了。
他提著帶血的刀,幹巴巴地站在門口,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直到白宸又問一遍,江充才腦筋急轉,倒是果真讓他想起來一個:“屬下過來是想問,那些擒獲來的俘虜,該如何處置?”
其實如何處置俘虜都有舊例可循,只是一來江充實在找不出別的藉口可說,二來確實如今時節特殊,對待俘虜也要更敏感一些。
但是顧桓是不會輕易放過嘲諷人的機會的,他嫌棄地對白宸道:“你的人怎麼連這些都不會?”
“檢查檢查,有貴族子弟就單獨提溜出來,準備向他們家裡討贖金。剩下的綁起來作苦役,有不老實的殺了就是。哦對了,”顧桓又想起什麼,扯扯嘴唇補了一句,“上回餘鴻詐降,不是把我們坑慘了嗎,如今危急時期,留著這些人也是禍害,不如殺了省事。”
顧桓素來行事張狂,曾經就因為一座城池久攻不下,怒而幹過將俘虜全部活埋,一個不留的惡行。當時姬允連發數道敕令,勒令顧桓不許殘暴行事,但顧桓全當其是耳旁風,完全沒聽。大約也是那時候起,姬允真正開始忌憚顧桓,與他離了心。
聽得顧桓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江充默默攥緊了拳。他實在是很看不慣顧桓這種將人分等對待的行徑,上流人花筆贖金便可安然放歸,下等人卻盡數坑殺也眼都不眨一下,這些人在他們高高在上的人眼裡,便如腳下螞蟻,踩死多少也毫無感覺。
白宸也微微地一皺眉,只是他也無意和顧桓推心置腹說什麼性太暴烈,傷人傷己的勸話,只道:“將人捆起來看好別出事就是了,大小也能當個談判的籌碼。也記得盤查盤查,俘虜裡有貴族都摘出來,領來我看看。”
江充這才強忍下怒氣,答了聲是,轉身出帳。
帳中一時又只剩下顧桓和白宸兩人。
“白小郎實在是很擅長籠絡人心,我看江充幾乎是你養的看門狗了,”顧桓不無嘲諷地笑了下,“難怪大營在白小郎手裡,穩如鐵板了。”
“臨危受命罷了。”白宸語氣淡淡,臉上笑意也並不很真誠,“不敢與大將軍爭鋒。”
“不敢爭鋒?”顧桓微地嗤笑一聲,“趁我病中隔絕我與對外溝通,扶持手下,打壓異己 ,如今太子也以小郎為瞻,我看你爭得挺熟練的。”
自顧桓入大營以來,兩人縱使有齟齬,時刻暗藏刀鋒,但到底維持了面上一點體面,這番話就明顯是要撕破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