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漸昏暗,各府門口已點上了燈籠,就著那模糊昏光,姬允盯了那匾額一陣,臉上無甚表情,正要走了。
見到有一人從大將軍府的側門,頗有些鬼祟地溜了出來。
因那人戴了披風兜帽,姬允眯著眼打量了片刻,眉峰才漸漸挑起來,他從鼻子裡重重地哼一聲。
“把他給朕揪過來。”
姬蘅被按著在宮中代理朝政,還全年無休,身心已瀕臨崩潰。父皇返京之後,他以為自己總算是能喘口氣了,又被白宴撿起落了一年的課,怕他學不死似的,教他往死裡學。
今日好不容易甩掉難纏的白宴,翹了課學,溜出宮來找他舅舅。顧桓作為本朝第一名將,素日的不茍言笑,一眼瞟過去,便讓人腿軟,想要下跪。這朝野聞名的大殺神,卻惟獨對自己這個外甥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寵愛有加。小時候姬蘅不知死活,不止一次騎過顧桓的脖子,口中駕駕地喊,把他那個殺神舅舅當大馬騎,騎得理所當然,騎得無所畏懼。顧桓也都只是穩穩地託著他,從未沉過臉。
姬蘅在大將軍府裡好吃好喝,作威作福了一日,才在侍從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動身回宮。
哪知才出府門,迎面就被父皇的貼身近衛給逮著了。
姬蘅一看到是衛綸親自出馬,便知要完,果然一舉目,便見到府門不遠處停了輛車子,李承年站在車下,大約是在等他,眼裡充滿了同情。
衛綸神色恭敬,拱手的姿勢也很標準,卻無端讓人覺得火大。
姬蘅擰了擰過於秀美的眉毛,他生得很有幾分姬允的形韻,只是太年少些,顯得青澀。
只眉目裡那種矜貴,簡直一副模子刻出來的,他冷冷地哼了聲:“滾開。”
那股神情語氣,顯然是全學的他父皇。只是還未變聲的少年清音,少了些他父親那積澱已久的氣勢,如幼貓學虎,以為自己超兇,卻一根手指頭便能戳個肚皮翻起。
衛綸垂眼退到一邊,姬蘅微抬下巴,目不斜視地經過他,走到車前,才頓了腳步。
面上驕矜高傲消失無蹤,小太子一臉苦相,很慫地小聲問李承年:“父皇怎麼親自來了?”
心中又咬牙恨恨,白宴那個陰險的,竟然直接向父皇告了狀。
李承年抿著唇,忍住笑,道:“殿下別讓聖人等久了,快些進去請罪罷。”
姬允坐在車中,臉上冷冷的,看著姬蘅耷了眉毛,自覺地在車廂一角蹭了個地兒跪了。
“父皇,兒臣來認錯了。”
姬允冷眼睨他:“你有什麼錯?”
小孩兒老實認罪:“兒臣不該曠課,還將老師關在書閣中。”
姬允眉角一抽,敢情這趟還是坑了老師,偷溜出來的。
他一時倒是想不起來自己也是偷溜出宮來的,更不提自己年輕時候和老師作的那些對,只板著臉孔,把不學無術,不尊師重教的太子訓了個狗血淋頭,順口還給禁了一月的足。
姬蘅被訓得徹底懨了,生無可戀地跪坐在姬允腳邊。
又聽得姬允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既那麼親熱你舅舅,有事無事便想著往大將軍府跑,怎麼還是這麼一副軟筋軟骨頭的不中用?”
一直默默受罵的小太子,終於覺得有些委屈:“不是父皇不許兒臣碰兵刃嗎?兒臣原想向舅舅習武,舅舅聽父皇的話,也不肯教兒臣。”
姬蘅生來羸弱,從小大病小病不斷,幾乎是泡在藥罐子裡長大。姬允實在怕了他的兒子們,一個一個地早夭,於是分外小心翼翼,養他如養了個水晶人兒,舞槍弄棒這類危險玩意兒,自然是不許姬蘅碰的。直到姬蘅平安成年了,姬允才發覺這太子經年在錦繡堆裡養著,被養得又嬌氣又草包,已經是被養得廢了。便準他去了一回戰場,想讓他長長血氣。
結果上了戰場的姬蘅嬌氣草包絲毫不減,顧桓卻因了他的嬌氣草包而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