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靈之魂頑強, 需以佛光淨化九九八十一日才能徹底消失。好在遲素被封印之後牧海燈便醒了過來,前世身為釋天僧的記憶也已恢複, 由優曇婆羅葉與優曇婆羅花輪流誦經, 這禍害終是從人間絕跡。
自此,淨世宗徹底覆滅,修士回山清修不再理會俗世紛爭, 朝廷興建修士學府之際仍不忘組織百姓恢複生産,元發將北方聯盟強佔的良田都分給百姓, 曾因北方聯盟飽受壓迫的流民終是回到了自己的安穩生活。
遲素被淨化的這一天,早春正好降臨人間, 冬季的殘雪化作涓涓細流融進原野,各戶農人日出便來到田地播種,釋英看著越京的第一朵桃花於枝頭悄然綻放, 方知人間已重獲新生。
優曇婆羅樹被毀,花葉無處可依, 只能將神魂寄託於如今身軀。釋天與釋英共同立於開花的樹下, 想起曾經三相依存的日子, 輕聲嘆道:“優曇婆羅三相之身, 樹觀當下,花觀過去, 葉觀未來, 我所預見的不是這樣的結局,是你用了時光回溯之術吧。”
釋英知道這件事瞞不過優曇婆羅葉,未曾否認, 只問:“現在你看見的未來又是什麼樣子?”
醒來後的牧海燈比從前多了滄桑氣息,如今師無衣歸隱,由他繼承射天峰之位,曾經的公門紅衣亦被劍修青衣取代,不論有多少血染的過去終是回到了最初的朗朗青天。
然而,當優曇婆羅葉以法相觀向人世,所看見的未來依然是紛爭與戰鬥,人就是如此,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用不了幾代人就會將此時流的血忘記,再次選擇為利而戰。釋天不知道怎麼去救這樣的人,只能對釋英如實道:“人間不會停止戰火,安穩千年之後,修士與妖族再掀戰事,朝廷與修士亦要産生矛盾,最後還會有新的魔誕生。”
若是千年的釋英,聽到這樣的未來大概會很失望,可現在的他已經懂了,世上沒有一勞永逸的好事,正與邪的鬥爭不會結束,永遠不要指望靠一個人就能終結罪惡。所以,他仍是自信地對釋天宣言:“你且看著,那時的世界定與你的預言截然不同。”
人沒有逆天改命的力量,但優曇婆羅有,釋天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疑惑道:“你還要留在人間?”
他們本不是屬於凡間的草木,救世成功就該返回佛境,然而,釋英已經不想回去了,他指著大街小巷都見笑顏的古城,對自己同類認真道:
“釋天,過去我們不懂人,所以只能賜予人力量,讓他們自救。可是,如今你我都已重生,都不再是昔日被供奉於佛境的優曇婆羅,我們就活在凡間,也是人世的一部分,與其如過去那般期待別人完成救世之舉,不如自己成為改變命運的那個聖者。”
這是釋天從未去考慮過的問題,他知道自己不懂人,沒辦法滿足人的願望,千萬年來已習慣尋找救世聖人,卻沒想過自己去救世。如今想來,釋英可回過去,而他能見未來,二人合力完全可以在魔尚未成形時就避免悲劇發生,既是如此,為什麼不試試呢?
釋英的提議讓釋天心動了,他輕輕撫摸自己的明燈劍,今世過往一幕幕自眼前滑過,最後握緊劍身,只對青囊長老釋然一笑,“你說的沒錯,我早已不是優曇婆羅葉,牧海燈是東靈劍閣明燈長老,自然該與天下邪修鬥爭。”
這樣的回複正是釋英想要的,他不再提及過去,只以當世身份道:“勝邪長老隱居之所已打理完畢,走吧,去尋我們的掌門,聽說他又在鬧事了。”
世界恢複平靜,劍修自然又開始了他們到處找架打的刺激生活,顧餘生作為猴山中最潑的那隻猴王,少不得要惹怒其它門派。奈何他已經是掌門了,修士們想抱怨也找不到更高的上司,最後他們發現顧餘生還有個師父,而且還頗聽師父的話,從此穿林峰便成了大家投訴東靈劍閣掌門的好去處。
這些狀況牧海燈自然是知道的,他知道優曇婆羅花一睡就是三千年,本是最喜靜的佛花,不由問道:“你真的要養男人嗎?他們可是麻煩的生物。”
經過遲素一事,優曇婆羅葉對人也有了些陰影,總覺把這種生物養在身邊非常危險,釋英見狀卻是輕聲一笑,只道:“我覺得還挺可愛的,不信你把蒼陌找出來養著試試?”
蒼陌三魂七魄皆碎,普天之下也只有一眼萬年的優曇婆羅葉能夠把他拼回來,牧海燈原還沒去想此事,經釋英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今世過往,百般滋味瞬間湧上心頭,本該窺破人世的佛門之葉到底不是完全無心,最後只喃喃道:“是啊,這輩子他差點把我給玩死了,這樣惡劣的年輕人,是該抓回來好生教育一番。”
自此,優曇婆羅花成功誘惑自己的葉子一起離家出走,雖然佛大概會因此頭疼一段時間,他以後也難免要煩惱自己現在的葉片和過去的葉子到底哪個更好看這樣嚴重的問題,此時的釋英卻是心情極好地與牧海燈相視一笑,共同禦劍向顧餘生所在而去。
製造淨世聖徒是逆天之術,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然而劍神之心只有一顆,毀了就沒了。牧白衣當年為防制造十三聖徒出現錯漏,便將顧餘生的心髒保留了下來。如此即便劍神之心破碎,他也能用顧餘生的心轉移其真氣,再尋找下一世的風奕。這本是牧白衣的謹慎之舉,後來遺書中也只提出可以換心移除淨世之毒,未想顧餘生竟藉此陰了遲素一把,讓這顆心成了毀滅魔靈的關鍵。
最後一戰,顧餘生趁遲素虛弱將其神魂封印於劍神之心,當釋英換心成功,此魔便與淨世之毒一起摘出了體外,顧餘生再無性命之憂。只不過,他成為十三聖徒時年紀尚小,心髒也不如修士強健,釋英雖以佛光將它強行轉化成了七竅玲瓏心,移植後仍需以極品靈丹日夜調理,讓其早日適應劍神身軀。
釋英前往越京超度魔靈,顧餘生沒了仙草相伴就閑不住,今日便帶著兩位長老來到了道印門。
初雪劍戰後便被供奉於東靈劍閣,過去鋒芒無人能擋的劍神如今就坐在一方輪椅上,青白衣袍趁得其面色越發蒼白,而他只是垂首撫摸著自己的拾花劍,觸及那仙草紋路,眸中便是無盡的思念,讓人只覺孤單落寞。
易相道人本是怒氣沖沖前來質問,見到這樣的場景氣勢也不由消了幾分,最後還是勉強平靜道:“顧掌門,你們劍修打斷了我們弟子採雲的腿,這件事你該給我個解釋吧。”
暴脾氣的易相道人如此說話簡直堪稱溫柔了,然而,一聽見他聲音,原本思念仙草的顧餘生劍眉一橫,眼光頓時淩厲了起來,只用強硬的語氣回道:“採雲仗著道印門聲勢為自己侄子強搶修士學府入學資格,更是威脅考官洩題,也是妙筆長老仁心才只打斷了他一條腿,若是落在我手裡,另一條也別想保住。”
易相道人本是想著顧餘生為除魔變成了這副樣子,自己該讓著他,結果這劍修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開口就是訓斥,他也來了脾氣,考慮到此事是他們理虧,只是分辯道:“你就不能把他送回道印門嗎?我自會懲戒弟子!”
就在易相道人告訴自己不可以欺負殘障人士的時候,顧餘生卻是毫不費力地站了起來,精神奕奕的模樣哪見方才悽涼,反倒把輪椅直接推到了易相道人面前,只佯裝溫和道:“越過易相道人處罰貴派弟子的確是我們沖動了,所以,我作為東靈劍閣掌門,親自打造了這副輪椅前來賠禮。”
此舉自是驚得易相道人直接失語,隨顧餘生一路而來的雲倒仙卻是對元如懷疑地問:“這輪椅真是掌門親手所造?我怎麼不知道?”
想知道劍修的八卦,問妙筆長老就對了,元如本是在看戲,一聽這話便小聲戳破了自己掌門的陰謀,“怎麼可能?那是掌門從山下當鋪一兩銀子買回來裝病騙青囊長老的,他還在臉上擦了粉,裝得特別逼真。”
雲倒仙就說昨天掌門還生龍活虎地揍趴下一群修士,今天怎麼突然就病懨懨的了,果然又是裝的,可她還是不理解這種幼稚行為,只問:“掌門為什麼隔三差五就裝病?”
生病就有醫修喂藥,喂著喂著就能發展成另一種吃法,這真正的理由元如還是不好給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解釋,只含糊著回:“誰知道呢,許是喜歡吃藥吧。”
他們的精神世界雲倒仙果然無法理解,最後也只能滿目疑惑地嫌棄道:“我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奇怪的愛好。”
師父遠在越京,顧掌門在滄浪峰抱著枕頭睡了半月有餘,滅了三夥盜匪,打斷了數名作惡修士大腿,終是等到了除魔成功的這日,一肚子壞水便湧了出來。他一大早就買了輪椅擦了粉,準備讓釋英看看自己這個形容枯瘦的可憐徒弟,晚上便可趁勢提出一些師父平日不肯的要求……
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道印門居然要他上門解釋,顧餘生又怎能給壞自己好事的易相道人什麼好臉色瞧?
顧餘生一想到說不定此時師父已經回了東靈劍閣,而他居然不在,心情更是惡劣,見易相道人還是震驚神情,又微笑道:“這輪椅用料貴得很,東靈劍閣可負擔不起第二次,我相信,易相道人一定能約束好自己弟子,不讓我再破費送一次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