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既然尋不出線索, 眾人只能從萬嶽子的人際關繫著手。萬嶽子失蹤已有八十年, 座下的高階修士要麼在權力鬥爭中身亡,要麼已改投軒齊子與冰蠶子,提供的證詞只一味強調天方子與萬嶽子的矛盾,對於其它事件基本避而不談。
修士的證言可信度極低, 釋英又試著去查曾與萬嶽子相好之人, 誰知最終得到的竟是厚厚一疊名單。不止是天嶺宗門下弟子, 這人竟是連勾欄男館之流都沒放過,僅在無烽城就有不下二十處院落金屋藏嬌, 更別提外界。
據天方子所言, 萬嶽子生性風流又貪新鮮, 每次尋到個相好不到一月便膩了,給對方一些靈石便斷了聯系。此人只喜被人伺候, 對於討好旁人是半點興趣也無, 但凡拜入他門下的弟子,若不是生得極好又願意和他一夜風流,便永無出頭之日。所以, 要想被他提拔, 修為資質都不重要, 只需床上功夫了得就夠了。
也正因如此,自萬嶽子死後,門下弟子立刻改換門庭,那些因不肯獻身而始終不曾得到門派資源的弟子更是以和他扯上關系為恥,紛紛隱姓埋名, 再不提過去之事。
正道功法大多要求清心寡慾,能活成萬嶽子這樣的當真是異數,釋英默默估算了一番正常成年男子在晚上的發情次數,再對比萬嶽子的外出頻率,只冷漠地質疑道:“他的死因真的不是花柳或者馬上風嗎?”
顧餘生三輩子都沒想到能從釋英嘴裡聽見這些詞,他的仙草比雪頂蓮花還高潔,哪能被這種事髒了耳朵?於是,本就對死者觀感極差的顧聖人,此時只忿忿道出了自己的內心想法,“這樣的人真是死有餘辜!”
萬嶽子有多遭人嫌棄看他死後境遇已是分明,沈逢淵也沒覺此人死得可惜,只是斜了眼天方子,語風涼涼道:“看見沒有,活時做人不積德,死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如今萬嶽子屍身已被檢驗完畢,可他尚且健在的幾名弟子只執著於拿到這具屍體向軒齊子換取好處,莫說將他入殮下葬,甚至連一絲傷感情緒也無。此事天方子自然不會答應,這具屍身若是被軒齊子得到,只需偽造幾處證據他便百口莫辯,那時必定引來無數麻煩。
於是,曾經的天嶺宗長老,直到現在仍停放在空房之中,既無人弔唁,也不見親朋拜祭,彷彿他從未活過一般。
天方子過去常見萬嶽子溫香軟玉抱滿懷,如今看見這悽涼場景,內心也有幾分唏噓,暗道也不知自己死時又是何種景象。然而被沈逢淵這一瞧,他又升起了不願服輸的念頭,拂塵一甩就道:“沈兄看我作甚?我可是交友滿天下,死在任何地方都能被風光大葬。”
天方子處世圓滑,收服他人時歷來甜棗大棒一個不少,不論前往任何門派都是被夾道歡迎的人物。只不過,沈逢淵歷來就是個例外,此時也只淡淡道:“但願那些人想的是調查你的死因,而不是怎麼瓜分你的遺産。”
天方子最擅外交,可他只信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只要他能為旁人帶來利益,這些人自然便會為他所用,對他忠心不二。縱使身死,為了繼承他的勢力收攏人心,座下的弟子想必也不介意為他傷悲一場。
只不過,他也在想,若自己也如萬嶽子這般完全失去利用價值,會不顧代價為他與其它勢力為敵之人,或許只有一個沈逢淵。
沈逢淵,他從少年時就不曾看明白的劍修,直到現在,雖已能預測此人行動,他卻始終無法理解背後的原因。做這些完全沒有好處的事,到底有什麼意義?
在天方子的生命裡,沈逢淵是一個特殊的敵人。他想要戰勝這個總是對自己嗤之以鼻的劍修,若能看見此人低頭求饒的模樣,那簡直是堪比飛升成仙的痛快。可是,有些時候,他又希望沈逢淵永遠別低頭,這樣,至少顯得世間還沒那麼糟糕。
這樣複雜的情感困擾了天方子許多年,不過比起長老間的生死之爭,這都只是小事,所以他只輕笑著回:“別人我不知道,但沈兄如此正直,不論兇手是誰,定然會讓我沉冤得雪。”
這明顯不是沈逢淵想得到的回答,他瞪了一眼這個就是不肯好好做個正道修士的人,對著釋英便道:“師弟,記住這個人,等他死了就送給你解剖。”
名利場上從無永久贏家,天方子也不覺自己能夠善終,聞言只微笑著迎合,“還請青囊長老手下留情,驗完記得把我縫好。在下好歹也是個天嶺宗長老,死時總得體面些。”
他們活了三百年,昔日同門大半都已不在,彼此對生死皆已看淡,如今聊起身後事也宛若笑談。然而,落在顧餘生耳裡,卻是觸動了隱藏在靈魂深處的回憶,本該在入睡後緩緩憶起的夢境,竟是忽的浮現在眼前。
在屬於顧餘生的夢境之中,他沒有遇見釋英,成了沈逢淵的第一百個弟子。老掌門不論夢境現實都不曾改變,許是憐他孤苦,自入門後便對他處處關心,飲食起居都照料得極為周到。在釋英始終不理他的那些日子,他只能從父親般的師父那裡尋到一絲溫暖。
後來,元如師兄死了,他在禦劍山莊尋到了拾花劍,風奕的靈魂覺醒,除去雲中行替同門報了仇。沈逢淵誇他做得好,神情卻隱隱可見疲憊,看向拾花劍的眼神滿是解脫。
那時,顧餘生便察覺出了不對勁,他已接受了釋英或許永遠不會注意自己的事實,也下定決心成為一名出色的劍修,默默守著仙草生長。可他從未想過,若有一天沈逢淵不在了,自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