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馮妙瑜說。
她睡了一天多,本來還沒什麼感覺,經他這麼一問倒真有些餓了。
“廚房裡油煙大,嗆人,你先在外面坐會,面很快就煮好了。”謝隨說。
馮妙瑜卻搖了搖頭,兀自走進來,找了張還算幹淨的板凳坐下,也不說什麼,只在一旁託著腮安靜地看他。
案板邊爐灶上咕嘟咕嘟燉煮著濃白的骨頭湯,謝隨拿起切面刀開始切面。做長壽面有講究,那面是不能斷的,一刀不能切到底。切好了,把面搓揉成條放在盤裡盤成一圈醒面。醒面的間隙他也不閑著,熟練地燒水,切洗準備配面的澆頭,竹筍,香菇,木耳,油豆泡,胡蘿蔔絲切的細細的……君子遠庖廚,原本是那樣眾星捧月的人,他是什麼時候學會這些的?
馮妙瑜看著看著突然就覺得鼻酸,也許是被廚房裡的水汽燻到了,她揉了揉眼睛。
等面煮好,暮色已經漸漸落下來了,濃春的夜是靜謐的藍,後花園那顆西府海棠底下擺了桌案,絳紗燈下除了謝隨親手做的那碗生辰面外還有幾十樣酒菜,感情她府裡的人都被謝隨徵用來佈置這個了。
謝隨卻還是有些不滿意。
過生辰就要熱鬧點才好。他本來打算請上幾位素日與馮妙瑜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大辦上一場的,途中卻被陳嬤嬤給攔下來了。陳嬤嬤不願說明原因,只非常強硬地說不能大辦,要辦兩個人在府裡簡單慶祝一下就是。
馮妙瑜拿筷子挑起面條,一碗生辰面本來就沒多少,兩筷子便連面帶湯吃完了,她放下碗筷,忽然想起她似乎沒有對謝隨說過她生辰具體是在什麼時候才對,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問的。”謝隨摸了摸鼻子,說的輕描淡寫。
去年她只說是兩人頭一回在老書院見面那日,一年多過去,謝隨哪還記得具體的日子,只記得是大概暮春的時候。他找府裡的僕婦問,她們竟然也都不清楚馮妙瑜的生辰,只說公主府上從來沒有為馮妙瑜辦過生辰宴……最後還是他想辦法託人查了宮裡的檔案才查出來的。
可以說是幾經波折。
但這是他一廂情願為她做的事情,中間經歷的這些艱難沒必要告訴她。
“給你的生辰禮。”
兩杯嶺南的博羅酒下肚,謝隨才笑著從旁拿出一個錦盒遞給馮妙瑜,他抿著嘴,有些期待地看著馮妙瑜,眼睛裡映著焰焰跳動著的燈花,那眼神是說不出的認真。
錦盒裡是一隻青白玉扁鐲,玉質溫潤,鐲面上刀刻了淺淺的雲紋,非常有古意。
謝隨拉過馮妙瑜的手,親手將那隻玉鐲戴在她手上,指尖輕輕掃過鐲面上的紋路,有些懷念。
這只鐲子原是祖父贈予祖母之物,祖母又把它贈予了母親。
兒時的他趴在母親膝上,伸手想去摸她妝臺上的青白玉鐲,卻被母親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笑著說不許亂碰,那是要送給他未來妻子的見面禮雲雲。如今快十年了,找回這只鐲子不易……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可還喜歡?”謝隨問。
馮妙瑜點了點頭。
他的聲音明明是那樣的溫柔,可偏偏就是因為那樣的溫柔,太溫柔了,海棠花花瓣在濁綠的酒液裡飄搖著,她低頭看著手腕上的鐲子,突然就哽咽著,忍不住大哭起來。也許是悲哀,也許是委屈,心裡實在是難受——
如果有得選,有誰願意生在那樣一個不詳的時日
太後罵她是災星,剋死了她的夫君,又害得她與她最疼愛的大兒子相隔天涯。母妃說若不是因為被迫著有了她,吃了藥落不下去,月份大了瞞不住實在沒辦法,她怎肯入王府給此生最恨的男子做小……事情是父皇做的,細細想來,他們每個人似乎都是受害的一方,可那是上一輩的恩怨情仇,這些年他們有誰又來問過她的感受了。
這人方才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哭成這樣,謝隨一時錯愕,他也不知道馮妙瑜這是怎麼了,只能拿了帕子手忙腳亂的替她擦眼淚,手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撫過她消瘦的背脊。
“這是怎麼了?可是我哪裡做的不好了?沒事,都沒事了……”
他像哄著一個任性孩子一樣哄著她,馮妙瑜於是抓著他的肩膀,哭的更厲害了,眼淚很快打濕了他肩頭的衣裳,過了許久,才堪堪止住。
“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府裡從來沒有給我辦過生辰宴,也沒有人會來為我慶生”
馮妙瑜靠著他的胸膛,突然開口。她眼角臉頰上還泛著淡淡紅暈,神情卻是很平靜的。
“因為十九年前的今天,正是父皇發動三門宮之變,弒父篡位的日子。”
一陣南風溫柔地拂過,樹影婆娑。
——
盛京的城門向來是日出時開,日落時閉,這時夜色已深,城門早已經關上了,卻仍有一人一馬向著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城樓上的守衛聽見逼近的馬蹄聲探頭出來,來者的面容藏在夜色與鬥笠之下。守衛心道哪來的田舍郎這樣沒規矩,都這個時間還想進城,便沒好氣喊道:“喂,騎馬那個!你沒看見城門已經關上了嗎?要進城等明天早上再說!”
騎馬之人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信使!立刻開門,朔方軍情急報!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