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麼這個時候就回來了?比往常早好多呢。”
馮妙瑜壓著心裡的煩躁,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些。一如往昔。
“今天沒什麼事,散衙早,就提前回家了。”
年末各個衙門都忙,哪有閑的功夫。不過是加班加點提早做完手裡事情,想方設法抽時間出來看她。
“其實我也不是很餓,反而有點困。天氣這麼冷,被子好歹分給我些”
謝隨輕輕扯了扯被子,語氣放的很軟,馮妙瑜卻像被戳到了痛處,用力拽著被子。拉拉扯扯,露出半隻烏青發腫的眼睛,終於控制不住。
“你滾出去!”
她少有這樣崩潰大叫。守在外面的榴紅一個激靈,一時間不知道該靜觀其變還是沖進去檢視,屋裡面的謝隨也是一滯。不明白他方才哪裡說得不好,突然惹她這樣的惱火。
“非要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才滿意嗎?又醜,又惡心。心腸更是歹毒至極。害了那麼多人,殺死自己的孩子,害死自己的妹妹和外甥……這麼爛的人,還有臉哭哭啼啼的,矯情又惡毒。我這樣的人活該被人恨,被討厭啊。我要是沒出生就好了——哈哈,你現在心裡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吧?”
字字如刀,割心剜骨。積壓已久無處宣洩的情緒,隨著把刀子對準自己的瞬間血淋淋傾瀉而出。痛苦,但快意著。哪怕這樣只會讓自己傷的更重,還是忍不住飲鴆止渴。
謝隨心裡一緊。
她怎麼會這樣想?不論是意外小産後,還是知道馮妙瑤的死訊後,她表現的都很平靜,甚至是剋制的……也許這種平靜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這是他親手造就的。
謝隨抬起馮妙瑜的臉,用帕子輕輕擦她眼角淚水,兩人的視線有一瞬間的交錯,馮妙瑜很快別開眼,她眼睛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謝隨突然害怕極了。他把馮妙瑜緊緊抱在懷裡,低頭細細親她,“胡說。我沒有這樣想。從來沒有過。你前天很漂亮,昨天很漂亮,今天明明也很漂亮。”
“騙子。你對所有人都這麼說吧?”
“這話我只對你一人說過,也只會對你這樣說。何況誰會覺得你不漂亮?除非他的眼睛瞎了。”
謝隨想了下,又簡單解釋了清月橋的事情。本就是怕她多心才沒說,沒想到陰差陽錯,卻讓她更在意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所以,你是怪我沒有說出來嗎?我又做錯了什麼?”馮妙瑜尖銳道,伸手搡他,她半日水米未進實在沒有多少力氣,搡不開,便用指甲撓,指甲生生斷在肉裡見了血也不在乎。
謝隨顧不上手臂絲溜溜的痛感,忙抓住她的手,免得她再傷到自己。
“你誤會我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想說的是我會陪在你身邊的。這些事情,你若願意說給我聽我會認真聽你講。但以後不要這樣貶低自己了。那些事情誰也沒有辦法預料到,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做錯什麼。真正做了壞事的人往往不會反省不會自責。”
謝隨又把她抱得更緊了些,表情很認真。
“他們不喜歡你那是他們的問題。你要多喜歡自己一點。別人怎麼想我不清楚,我只能告訴你我很慶幸自己遇到了你。馮妙瑜出生在世上真是太好了。”
……
林林總總哄她許久,才勉強讓瀕臨崩潰的她平靜下來。兩人一起吃了頓不合時習的飯,等了大半日的小丫鬟總算有機會端上那碗本該早上就喝了的藥。
溫度正好的藥湯就擺在眼前,馮妙瑜沒動,表情突然有些古怪。謝隨便找了個藉口去院子裡轉悠半圈,等回去時藥盅果然空了,只是桌邊那顆半死不活的盆栽盆土也變濕了。
謝隨微微皺眉。
她的身體還虛著,要好好調養,不喝藥怎麼能行。但是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不想喝藥,也有旁的法子調養身體,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她開心,這種小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
吃過東西沒多久,馮妙瑜便又犯困了,謝隨看著真的她睡著了才輕手輕腳出屋,把榴紅叫到一旁,細細叮囑她近來要多盯著馮妙瑜,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絕不能讓馮妙瑜離開人的視線。她狀態不好,秘書省又正是忙的時候,他不一定能天天在府裡陪她,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謝隨眼下過的也很是艱難。
他空降到秘書省,省監王大人對他頗為照顧,本就引得好些同僚心懷不滿。如今突然高升,馮妙瑜小産時他告了七日假,這事王大人壓下來了。現在正是年末最忙的時候,他又頻繁告假。雖說該做的事情他都帶回家做好了,王大人也沒意見,還笑著安慰他說:“我這個秘書省省監是從三品,公主可是正一品,哪邊的事更重要,這還不清楚嗎?你放心照顧公主,衙門這邊我會幫你圓過去。”
但秘書省不是王大人的一言堂,那些本就看他不順眼的同僚明裡笑著,暗地裡卻使絆子給他。髒活累活全都交到他手裡,挑刺,穿小鞋……手段低階,但是經久不衰。畢竟年後這人就是五品大員了,不趁這時候踩他一腳可就沒有機會了。
鴻鵠何須與燕雀之流糾纏。
何況,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日後又如何坐穩左諫大夫的位子
謝隨不想因為這點事情就去麻煩王大人,只能過兩頭忙的日子了。一邊和同僚暗槍對暗刀子,禮尚往來,一邊又忙著安撫照看馮妙瑜……好在大半月過去,馮妙瑜的狀況穩定不少,他總算能騰出手專心找那幾位同僚好好算算新仇舊賬。
這日午後,天氣略略有些陰沉,大片淺灰的雲排滿天空。毫無徵兆的,劉公公突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