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端木術微微地吸了口氣,他的手,慢慢地從那一張絹帛上移開了,他的腰,由方才因為憤怒而造成的佝僂而慢慢地伸直。
端木術挺直了脊樑。
只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平日的冷定,還有冷靜,又慢慢地回到了他的臉上,他的眸子裡的光,由片刻前的猶豫變得冷酷,他的神情,由片刻前的失落,變成了堅定。
然後,他坐在高堂之上,一字一句地緩緩地說道:“傳禦前禁衛軍,將太子端木齊,還有三皇子端木陽羈押……”
端木術的意思,本來是要將太子端木齊,還有三皇子端木陽羈押回宮,聽候大理寺聽審。可是,他的話才只說了一半,有一個身著朝服的身影,卻走出列隊,跪倒在端木術的面前,句句分辯道:
“陛下——臣有本啟奏……”
這個聲音一出,幾乎所有的人都為之側目。
要知道,端木術極是剛愎自用的人,在他說話或者是頒發旨令的時候,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被人半路打數。而先前的禦史,還有資深的中丞,都是因為這個,而被端木術或者貶職,或者發配。
而今,又是誰,敢再冒這天下之大不韙,來拂這第怒龍的逆鱗呢?
文武列隊而立,帝王高坐其上,滿堂的奢華,以及金碧輝煌,都在彰顯著帝王的肅肅威儀。
端木術的臉,沉了下來。隱隱約約的青筋暴露在他的亂紋漸生的手背上。他慢慢地轉過了眸子,朝著臺下望去。
可是,目之所及之處,他卻微微地愣了一下。原來,堂下跪倒在地的,是那個須發蒼蒼的太師,因為過度年邁的關系,年邁的老臣,就連跪倒在地,都顯得十分的吃力。
端木術知道,那個跪倒在堂下的,正是朝中的太師,也就是當今皇後的父親,太子端木齊的外公帕薩——那是一位忠直無比的老臣,自從先皇開國以來,他就忠心耿耿地輔佐端木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所以,他的這一生,深受端木家的任何一位帝王的尊重。當然,也就是因為這份尊重,那位在後宮之中,並無多大建樹的皇後,到了而今,還安然無恙地穩坐宮中之位。
紅色的地氈上,他須發蕭蕭,蒼老如雪山之巔的蒼松。
深深地跪倒在地的老臣,聲音蒼涼而且滄桑,彷彿悠遠的鐘聲,正踏過歲月的長河,從遙遠的彼方傳來。
“臣有本啟奏……情急之下,打斷了聖躬,還請陛下原諒……”
懇切的話,惶惑的語調,淡化了端木術的憤懣。他微微地坐直了身體,用極具威嚴的帝王的聲音說道:
“太師何罪之有,起來說話……”
要知道,太師帕薩,在整個旭國之中,向有青天之名,他的這一生,三兄一父都是為了端木家的皇朝而獻身。而他,對於端木灼的死,還有對於端木齊所受的指責,從來沒有說過一句的辯護之言,所以,對於端木術來說,他,對於這個年邁的太師,對於這個曾經三次告老還鄉,而被駁回了奏摺的太子,還是有著無言的感激,以及寬容的。
所以,破天荒地,向來強權有加的端木術,第一次的,對於在朝堂之上,打斷了自己的話的帕薩,給予了最寬容的寬恕……
年邁的太師,慢慢地從紅氈之上抬起頭來,然後,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在這一跪一站之時,只覺得汗水濕透了他的朝服的衣背——
可是,終於還是贏得了那個機會……
“回陛下的話,老臣以為,太子乃是國之根本,三皇子,乃是國之棟梁,若兩人之於四皇子端木灼的死有關的話,那麼,大理寺自會將定罪的奏摺,呈給陛下。而今,單單憑著那措的一面之詞,陛下是否應傳太子殿下以及三皇子殿下速速回宮陳述事實,而並非羈押啊……”
端木術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的,是的,他一時情急,竟然把這茬忘記了——太子之位,乃是國之根本。若是太子易位,則會動搖人心,而他,竟然在一怒之下,在失望之下,下令要將自己選定的繼承人以繩索捆綁的方式,羈押回宮。
那麼,他的這一舉動,是否會給天下的人,帶來什麼樣的錯覺呢?
還好,還好……
看到帕薩竟然出列為自己的外甥求情,那措眸子裡的冷光一閃